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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杞县沙窝乡孔寨村90岁老兵孔繁明

    早两年就听宗亲们说起,杞县有一个90岁的孔家伤残老兵,很值得尊敬。

    令奇曾多次看望他,我也很想去看看。

    我曾经也是个军人,和这个未曾谋面的老革命神交了一年多,也畅想了无数次他现在的状态,只是由于事情太多,未能抽时间及时探望,每每想起,心中便有不安。

    国庆节刚过,丢下手头所有的事情,迫不急待地和令奇赶往杞县,了此心愿。

    一路上,隔窗远望,白的棉花,金黄色的柿子、玉米穗,在田间劳作的农人……一幅幅农家丰收图始终挂在车前,让久住城里的人觉得到农村接接地气也能升华一个人的精神境界。

    两个小时的车程,便到了杞县沙窝乡孔寨村。

    这是一个孔子后裔聚住地,据介绍,2000多人口的大村,只有四户外姓人,其余的全姓孔。

    村里的孔庙,谁也说不清是那年建的,因年久失修,已经破败。

    前些年,村里孔家人集资在旧址上复建了三间大殿供奉圣祖,门楼上写着“东鲁世家。”

    “居处恭,执事正,与人忠”;“德不孤,必有邻,当仁不让于师。”;“君子矜而不争,群而不党,不争权夺利。”等等二十条孔子语录镌写在大门两侧。

    行辈、家庙、《论语》等这里有散居外地孔子后裔聚居地的一切世家标签。

    走在街上,多次前来的令奇迟疑找不到地方,繁明老人原来所住的两间草房如今已被一座面阔三间的二层小楼替代,令奇看着正坐在门口晒太阳的繁明老人,才确定了这里真的是他的家。

    老人的侄孙孔令山很热情地把我们迎到屋里,他不需要在农村再建房屋,但为了老人住得舒适,令山去年决定,给老人建新房,让老人安享晚年。

    看着刚刚装修好的新房,繁明老人心里畅亮,满心欢喜写在脸上。

    简单的寒喧过后,令山把我们带到饭店,和老人边喝茶边聊天。

    老人叫孔繁明,生于1925年元月,读过几年私熟,入伍前当过教师。

    那年代,这是“标准”的文化人。

    老人耳有点背,需要靠近大点声才能听清,但他思路清晰,至今仍能记得过去岁月的细节。

    他1944年入伍,最初在杞县跟着吴芝圃(毛泽东在广州农运所的学生、原河南省委书记)打游击。

    入伍后不久,在扶沟县四所楼乡一个叫欧阳岗的地方,他参加过伏击日本辎重车辆的战斗。

    当时敌人有6辆车,被消灭了四车,逃跑了二辆。

    那时,他是战斗小组长,带三个兵。

    在那片桃树林里和敌人周旋了一上午,一个被击伤后倒在地上的日本兵,当他和战友去缴他的枪时,他突然站了起来,拒不缴枪,他和战友用刺刀迅速把他刺倒。

    他说,当班长,眼得看事儿、耳得听事儿、心里得揣摩事儿,子弹可不长眼睛。

    谈起过去的战斗岁月,他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怕死是不行的,革命真的不是请客吃饭!

    后来部队整编被编入刘邓大军二野11纵队独立旅二营4连1排。

    在陇海线黄口车站的一次战斗中,子弹从后面把他的帽子打飞了,他边说边做着手势。

    也是在这一次战斗中,机枪子弹打中了右上臂从右前臂穿出。

    说着老人挽起右手衣袖,我看到伤痕至今还在,右手小手指、无名指从受伤时起从未能伸展过。

    还是在这次战斗中,一个敌人刺中了他的右小脚,他转身一枪把敌人击杀了。

    他说,战斗可不是说着玩的,一个闪念,倒下的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老人1946年入党,同年由班长提升为排长。

    他反复强调:“己正才能正人”,那时候的“官”可不是好干的,很多人不愿当官,你得吃更大的苦,受更大的罪,你得以身作则!冲锋号响声起后,你得带头冲啊,团长也是一样。

    天上飞机,地上大炮,阵地上是机枪扫,云梯竖起,你第一个得往上冲,上面敌人的子弹和下雨一样,随时都会牺牲,但你不能怕呀……

    他边说用手势做着冲锋的动作,思绪又穿越到了战争年代。

    老人参加过淮海战役,他称为决心战役。

    当时上上下下只有一个口号:有我没你,有你没有我。

    先是一夜160多里的急行军,实在走不动了就拽着马尾巴走一会儿,有时被甩到路边的水沟里,数九寒冬,水深没膝,但当时一点冷的感觉都没有,至今,仅有的伤残右腿即使在夏天还是冰谅。

    淮海战役最惨烈的双堆集战斗,他的腿就是在这场战斗中被炸掉的,说起自己的伤,他没有说更多,只是平淡地说左腿被炮弹炸掉了,后来在永城战地医院截了肢。

    在永城的战地医院有6个休养所,在那里他认识了邓长顺、康留刚、李民等伤残军人,那时,伤员每人每天补助三斤麦。

    那场战役,一起负伤的还有他们团长马明,他是伤着腰了。

    老人和他的团长马明同是杞县人,两个人一起因残转业到杞县,前些年,两个人还经常见一见,聊聊过去的事情。

    马团长在杞县可是名人,不怕死,会打仗,冲锋号一吹,就是向前冲,带头爬云梯,去世前在杞县很有名望。

    说起他的团长,他一脸自豪。

    谈话间,我给老人敬茶,看着面前的茶水,他说,最紧张的时候,渴了就喝路上马踢儿印里的马尿。

    说起那时的苦和累,老人家身子挺了挺,浑浊的眼睛里透射出坚定和刚毅。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和老人紧挨着坐在一起,老人家牙全没了,出于对老人的尊重,我只给他夹些他能嚼烂的菜。

    其实,老人家手还挺灵便,生活完全可以自理,他夹菜的时候,我看了他受伤的右手指,细小而弯曲,多年的练习他早已习惯了残肢给他带来的一切。

    美好的心灵可以跨越一切。

    也许在他心里,他一点残疾都没有!我想这也是他长寿的秘诀。

    席间,他喝有一两酒,我和他边吃边聊家常。

    1948年,那年他才23岁,因伤残复转到地方,和哥哥一家一起过日子。

    由于身残,老人一生没有娶上媳妇,哥嫂亡故后,他随侄儿孔祥良一家一起过日子,侄子是县水利局退休干部,如今侄子、侄媳都已经是七十多岁的老人,他们几十年如一日无微不至地照顾他。

    如今每逢节假日,在北京工作的侄孙都要从北京飞回老家,看望90岁的他。

    不但孝顺,而且还有学问,是个博士呀!说起他这个侄孙,那神态,比自己立军功章都高兴。

    我问起老人的优抚。

    老人一脸严肃地说:“不向政府伸手,不去敬老院”!

    前些年,县民政部门动员他去敬老院,他就是不肯。

    他说︰“感谢政府、家人对他照顾,和家人在一起是最大的幸福,没有侄儿一家的照顾就没有他的今天”。

    他的侄儿孔祥良说,前些年,他的优抚金民政部门总是拖,有时都拖到第二年,无论有没有优抚金,他们都会赡养老人。

    他的侄孙孔令山说,如今条件好了,老人现在每月3400.00元优抚金,前些天盖新房,民政部门还给资助老人3万元,他投资20多万元,给家里老人按装了水电气暖等城里能享有的一切。

    几位老人是家里最好的“宝贝”,要让他们的晚年过得更美好。

    我问起老人的军功章,伤残证。

    令山说,优抚证、伤残证民政部门统一收缴保管。

    由于时间久远,军功章也不知放在哪里了。

    这次来,没有看到老人的任何证件,觉得有点遗憾。

    村里的很多年轻人都是听着他的革命故事长大的,看到繁明老人在饭店吃饭,一会儿来了几个孔家人,老人一一给我介绍着这是祥字辈的,令字辈的,还有德字辈的。

    几代人共同围着老人家,老人心里乐开了花。

    “七十从心所欲而不逾矩。”圣祖只给出了七十之前的人生境界。

    看着其乐融融的一家人,我想,对于九十岁的老人,人生最大的幸福也许不在于年轻时的绚丽绽放,而在于晚年像夕阳一样平静而自信地徐落。

    临走时,我用手摸了摸老人系在上衣左胸前鼓鼓的布袋,老人说,这里面都是侄子,孙子孝敬的钱,虽然他也花不着,但孩子们执意让他放在这里,这样他花着更方便。

    回郑州的路上,老人哪些刀伤、枪伤、炮伤不断地浮现在我眼前,我想,从23岁的青春年华到90岁的耄耋老人,他的奉献不仅仅停留在生命的意义上。

    他永远被记录在共和国的史册里,镌印在每个人心中。

    90岁老兵,你过得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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