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    烟             

□何春元

便辞觉岸[1]入迷津，废物先轮到此身。

领略本无真趣味，支持偏有假精神。

连霄小住能留客，几日初尝尚避人。

熏遍佛香申戒誓，刚才相忏又相因。

冶游勾引五陵豪[2]，里巷参陪日几遭。

万事都如冰解释，一身竟付火煎熬。

腰肢屈曲时横卧，指爪纤长每乱搔。

听说寒天风雪重，范睢又典列绨袍[3] 。

肠肥脑满渐摧残，憔悴相逢诧[4]改观。

直使鬼装青面目，能令人变黑心肝。

孤灯照处留宵伴，冷枕醒时报午餐。

银盒分来煤数点[5]，淮南鸡犬[6]舐余丹。

戒  烟  诗

洪秀全

烟枪即铳枪，自打自受伤，

多少英雄汉，困死在高床。

炮  子  谣

陈  澧

请君莫畏大炮子，百炮才闻几人死！

请君莫畏火箭烧，彻夜才烧二三里。

我所知者鸦片烟，杀人不计亿万千。

北双调·新水令

鸦片词

□  黄荔

【新水令】莽乾坤一块大鏖糟[一]，弄得人痰迷心窍。

甘心寻鬼趣，拼命赶时髦。

说甚消遥，平白地上圈套。

【驻马听】晓事儿曹，偷偷上口开端早；宦海风潮，凌烟事业付烟销[二]。

冶游浪子逞奢豪，肩挑贸易也装排调。

谁来找，是游鱼自愿吞钩钓。

【沉醉东风】横白玉一枝竹箫[三]，泛珍珠满盏清膏[四]。

摆银灯，翡翠盘；映铜斗，玻璃罩[五]，滴溜溜好个圆泡。

直送神仙上九霄，消受煞夜阑人悄。

【妆江南】那阿芙蓉绝代风光好[六]，淡巴菰一样风情袅[七]。

原只说闲中沽酒破无聊，否则病来采药和成料。

是谁人教熬？是谁人教烧？赤紧的一灯传授累吾曹。

【折桂令】俏灵魂似有人招，一日三餐，百病都消。

看灯点床头，花生心坎，喜上眉梢。

鬼孟婆速汤一道[八]，狠秦皇劫火重烧[九]。

一丝丝鬓发双凋，一行行涕泪风飘。

挽着猛张飞陷阵矛[十]，少不得伍子胥乞食吹箫。

【沽美酒】原只说玩意儿偶一遭，无瘾乎自解嘲，看你有几座铜山金几窖。

这吃不够的饿殍，能几日假装乔。

【太平令】可晓得尺许枪利似钢刀，犯着他锋芒难饶。

这灯儿呵是刮骨的神膏，签子呵是钩魂的牌票。

弄得唇焦、舌焦；尽教的心熬、血熬，百炼金也禁不得洪炉灼耗。

【乔牌儿】花钱费钞，好人家败多少！才倾盖便订下白头交，占得个剥床肤的不变爻[十一]。

【甜水令】你看牵牵扯扯，颠颠倒倒，歪腔歪调，行乐也难描。

七尺躯都变做人虾困倒，一个个缩项弯腰。

【雁儿落带得胜令】也有那好色徒恋娇娆，逢场作戏开摊鸨[十二]。

尽由他金迷纸醉梦魂劳，还有个酒阑人散心头恼。

像这般蛊皿为灾狐媚妖[十三]，蜂虿有毒刀藏笑[十四]。

偏向那迷魂阵认着枪尖咬，全不顾扑灯蛾自惹火来烧。

蹊跷[十五]，明明吃砒霜枣；求饶，盖棺时再看瞧。

【锦上花】一件件家资灯花儿爆，一点点零星海底难捞。

便到你厨下清锅冷

灶，那烟瘾牢骚，还来相照。

这壁厢儿女号啕，那壁厢妻孥吵闹，逼搅得没法开交。

更有那烟夥打门索债，分外唠叨，揣不着渣头脚水从谁讨。

【碧玉箫】心血来潮，自揖开门盗；苦到根苗，还放燎原烧。

乌鸦叫，活坑人土一包[十六]。

性命儿抛，家当儿扫，截直是劫数该应到。

【鸳鸯煞】聪明人睡糊涂觉，中华人反被英兰笑[十七]。

脱金绦，枪儿丢，盘儿坏，签儿撩。

煞板儿打得速，迷途儿回头得早。

鬼门天霹然打破，做一个狠英雄，把这张倒数头灯吹熄了[十八]。

鸦片烟歌

□ 周 乐

天地浩劫自何始？历劫灰满昆明里。

劫灰发作罂粟花，毒遍千家与万家。

世人不知此花毒，种之土中等菽粟。

掬土浓熬小银铛，九转成丹宝如玉。

截竹号为枪，周围金玉相；

孤灯映氍毹[1]，高枕睡鸳鸯。

一吸香作兰桂馥[2]，再吸味似醇醴[3]熟，

三吸四吸不得足，栩栩梦蝶[4]互相逐。

自以为益智粽[5]，续命丝，

讵知肝肺肾肠精液尽，病人膏肓[6]不可医。

初如蓝面卢[7]，渐如骨立阮[8]，

口吐亚夫纵理文[9]，僵卧难复进餐饮。

世人讵无智且贤，嗜此概同蚁负膻，

揶揄[10]任有身旁鬼，到死犹夸地上仙。

吁嗟乎！

分明汉家长沙五铒术[11]，外荒[12]用之益我中原疾。

抛掷黑土数十艘，换去黄金千万镒[13]。

使我壮者弱，富者贫，

闾阎一旦杼轴空[14]，缓急孰是可用人？

书生恨无补天手，流毒眼看遍九有[15]。

家喻户晓亦徒然，独坐萧萧但搔[16]首。

注释：

[1]觉岸：佛家语，比迷于海，譬觉于岸，由迷而悟，谓之登觉岸。

[2]冶游：到不正当的地方游荡。

五陵：古长安郊外有五陵，汉以后豪族多聚居于此。

[3]“范睢”句：春秋时，范睢初事魏中大夫须贾，须贾以事辱而逐之。

睢变姓名为张禄，亡入秦，仕为相。

须贾使秦，睢微服见之，须贾怜其寒，赠以绨袍。

[4]诧（音岔）：惊讶。

[5]煤数点：借指鸦片膏丸子。

[6]淮南鸡犬：汉淮南王刘安事。

《神仙传》：“淮南王白日升天，余药器置在庭中，鸡犬舐啄之，尽得升天。

”此处借讽抽鸦片的人的狼狈相。

盒中不留一点余膏，舐得光光的。

                                  （摘自湖南人民出版社《清诗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