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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文学上的低级趣味,阅读答案

    【偏好离奇情节】

    人生来就有好奇心,一切知识的寻求,学问的讨探以及生活经验的尝试都由这一点好奇心出发。

    故事愈离奇巧妙,也就愈易发生乐趣。

    穿插得最离奇巧妙的莫过于侦探故事。

    看这种故事有如猜灯谜,先有疑团,埋伏线索,三弯九转,终于转到答案。

    在搜寻线索时,“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是一种乐趣;在穷究到底细时,“一旦豁然贯通”,更是一种乐趣。

    贪求这种乐趣本是人情之常,而且文学作品也要供给这种乐趣,在故事结构上做工夫。

    小说和戏剧所常讲究的“悬揣与突惊”(suspense and

    surprise)便是侦探故事所赖以引人入胜的两种技巧。

    在文学作品中爱好侦探故事的成分也不是一种坏事,但是我们要明白,单靠离奇巧妙的穿插绝不能成为文学作品,而文学作品中有这种穿插的,它的精华也绝不在此。

    文学作品之成为文学作品,在能写出具体的境界,生动的人物和深刻的情致。

    它不但要能满足理智,尤其要感动心灵。

    侦探故事打动的是理智不是情感,一般人的错误在于不但把这类故事看成文学作品,而且看成最好的文学作品,并拿读侦探故事的心理习惯,去读真正好的文学作品——要有好故事,至于性格的描写,心理的分析,情思与语文的融贯,人生世相的深刻了解,都全不去理会。

    这种低级趣味的表现在一般读者中最普遍。

    【大量色情描写】

    文学的功用本来在表现人生,男女的爱情在人生中占极重要的位置,文学作品常用爱情的“母题”,本也无足深怪,不过我们必须明白,爱情在文艺中只是一种题材,要过镕炼雕琢,得到艺术形式,才能成为艺术作品。

    所以文艺所表现的爱情,和实际人生的爱情有一个重要的分别,就是一个得到艺术的表现,一个没有得到艺术的表现。

    西厢记里“软玉温香抱满怀,春至人间花弄色,露滴牡丹开”几句所指的是男女交媾,与普通男女交媾不是一回事,它在极淫猥的现实世界之上造成另一个美妙的意象世界。

    我们把几句词当作文欣赏时,会惊赞这样极平凡的事实表现得这样美妙。

    如果我们所欣赏的只是男女交媾,大可以在实际中找出欣赏对象,不必求之于文艺。

    这个简单的说明可以使我们明白一般文艺欣赏的道理。

    文艺作品中所当要求的美感,是聚精会神于文艺所创造的意象世界,是对于表现完美的惊赞;而不是实际人生中某一种特殊情绪,如失恋、爱情满意、穷愁潦倒、恐惧、悲伤、焦虑之类。

    自然,失恋的人读表现失恋情绪的作品,特别觉得痛快淋漓。

    这是人之“常情”,却不是“美感”。

    文艺的特质不在疗治心理上或生理上的饥渴,不应以刺激性欲或满足性欲为目的,我们也不应在文艺作品中贪求性欲的刺激或满足。

    但是事实上,不幸得很,有许多号称文艺创作者,专在作品中刺激性欲,满足性欲;也有许多读者在实际人生中的欲望不能兑现,尽量在文学作品中贪求性欲的刺激和满足。

    这种低级趣味的表现在“血气方刚”的男男女女中最为普遍。

    【无尽的黑幕描写】

    除掉侦探故事与色情故事以外,低级趣味最常用的材料是社会黑幕。

    一般人爱看这些作品,如同他们打开报纸先看离婚案、暗杀案、诈骗案之类新闻一样,所贪求的就是那一点强烈的刺激,即Sensation。

    社会确有它的黑暗面,文学要真实地表现人生,并没有把世界渲染得比实际更好的必要。

    如果文艺作品中可悲的比可喜的情境较多,唯一的理由就是现实原来如此,文学只是反映现实。

    所以描写黑幕本身也并不是一件坏事。

    欧洲文学向推悲剧第一,近代比较伟大的小说也大半带有悲剧性;这两类文学所写的都是黑幕,离不掉残杀、欺骗、无天理良心之类的事件。

    但悲剧之所以崇高,并不在描写黑幕,而在达到艺术上一种极难的成就,于最困逆的情境见出人性的尊严,于最黑暗的方面反映出世相的壮丽。

    它们令我们对于人生朝深一层看,也朝高一层看。

    我们不但不会被悲惨情境引起颓丧与苦闷,反能感发兴趣,对人生起一种虔敬。

    这种文学境界,需要极高水准的艺术点染,才可实现。

    情节愈惨酷可怕,艺术点染就愈难。

    所以把黑幕化为艺术并不是一件易事。

    如果只有黑幕而没艺术,它所赖以打动读者就是上文所说的那一点强烈的刺激。

    我们在作品中爱看残酷、欺骗、卑污的事迹,犹如在实际人生中爱看这些事迹一样,所谓“隔岸观火”,为的是满足残酷的劣根性。

    刑场上要处死犯人,不是常有许多人抢着去看么?离开艺术而欣赏黑幕,无疑是一种低级趣味。

    【风花雪月的滥调】

    自然界事物常可成为人的内心活动象征,因此文艺中“即景生情”、“因情生景”、“情景交融”种种胜境。

    但一般人对于情景与艺术的关系存在一种误解,以为风花雪月、花鸟山水之类事物是美的,文艺用它们做材料,也就因而是美的。

    这是错误!因为它假定艺术的美丑取决于题材的美丑,而不是作家的功底。

    有些作家相信要写成伟大的作品,必选择伟大的题材如英雄事迹之类,和相信作品里有风花雪月、花鸟山水等等就可以美,是犯了同样的错误。

    他们不明白,空洞腐滥的描写而不表现自己的情感,必然不能引起读者的情感。

    许多文章中关于自然的描写,都没有情感上的绝对必要,只是相习成风,人家盲目地说这才美,自己也就跟着相信这真是美。

    这种心理习惯,就是心理学家所谓“套板反应”(stock

    response),是一切低级趣味的病根。

    【口号教条】

    人可以从文艺中得到极好的教训,但文学的创作是一种独立自足的境界。

    对作者来说,除掉创造出合理慰情的作品,没有其它目的。

    其它目的如果闯入,那是与艺术本身无关的。

    从美学看,创作和欣赏都是聚精会神的事,顾到教训就顾不到艺术,顾到艺术就顾不到教训。

    从史实看,大文艺家的作品尽管可以发生极深刻的教训作用,可是他们自己在创造作品时大半并不存心要教训人,存心要教训人的作品大半没有多大艺术价值。

    文学作品如果想有比较伟大的前途,作家们就必须多效忠于艺术本身。

    他们须感觉到自己的尊严,艺术的尊严以至于读者的尊严;否则一味作应声虫,假文艺的美名,做呐喊的差役,无论从道德观点看或从艺术观点看,都是低级趣味的表现。

    总观上述五种弊病,共同的病根在离开艺术而单讲内容。

    离开艺术,内容本身就可以使我们爱好或厌恶,那自然也是常有的事,但那并不是艺术观点上的好恶;我们要爱它恶它,并不一定要在艺术作品中去找它。

    艺术之为艺术,并不在所用的材料如何,而在取生糙的自然在情感与想像的炉火里镕炼一番,再雕琢成为一种超自然的意象世界。

    我们鉴赏的对象不是未经艺术点化的内容(如侦探故事、爱情故事、黑幕、自然风景、抽象的道理之类),而是艺术点化以后的作品。

    没有艺术点化的作品,无论写的内容是什么,大抵都是低级趣味的。

    ●文学上的低级趣味(下):关于作者态度

    【无病呻吟,装腔作势】

    文艺必出于至性深情,没有至性深情的人若要出作品,就只有装腔作势,取浅薄俗滥的情调加以夸张。

    心里没有那种感触,却装着有那种感触;满腔尘劳俗虑,偏学陶谢恣情山水,冒充风雅;色情的追逐者实际只要满足生理需要,却跟着浪漫诗人讴歌恋爱圣洁;过着小资生活,行径近于市侩土绅,却诅咒社会黑暗,谈一点主义,喊几声口号,居然像一个革命家。

    如此等类,数不胜数,沐猴而冠,人不像人。

    此外有班人自以为有情感,无论那情感怎样浅薄俗滥,都把它和盘托出,尽量加以渲染夸张。

    这可以说是“泄气主义”。

    人之常情没有错,但人之常情中有许多荒唐妄诞,酸气滥调的东西,用不着大吹大擂。

    不幸的是,许多作家就是把这些垃圾情调写进所谓“作品”里去。

    “一把幸酸泪”却是“满纸荒唐言”。

    满纸痛哭流泪,骨子里没有深挚的情感,这种作品,完全是逢迎人类爱找情感刺激的弱点,特别受读者欢迎。

    但这种趣味是低级的,因为它是颓废的,不健康的,而且是不艺术的。

    【憨皮臭脸,油腔滑调】

    取这种态度的作者大半拿文艺来逢场作戏,援“幽默”作护身符。

    说高一点,庄子、司马迁、陶潜、杜甫一班大作家有他们的幽默;说低一点,说相声、玩杂耍、村戏打诨、市井流氓斗唇舌、报屁股上的余兴之类玩意也有他们的幽默。

    幽默之中有一个极微妙的分寸,失去这个分寸就落到下流轻薄。

    第一流作品中,高度的幽默和高度的严肃常化成一片,一讥一笑,除掉助兴和打动风趣以外,还有一点深刻隽永的意味,不但可耐人寻思,还可激动情感,笑中有泪,讥讽中有同情。

    许多大诗人、悲剧家、喜剧家和小说家常有这副本领。

    不过这种幽默往往需要相当的修养才能领会欣赏,一般人大半只会欣赏说相声、唱双簧、村戏打诨、流氓显俏皮劲那一类的幽默。

    他们在实际人生中欢喜这些玩意,在文艺作品中也还是要求这些玩意。

    有些作家为要逢迎这种低级趣味,不惜自居小丑,以谑浪笑傲为能事,实在低级趣味了些。

    【摇旗呐喊,党同伐异】

    思想上只有是非,文艺上只有美丑。

    作家倾向相近的,本着同声相应的原则,聚集在一起成为一种派别,本身不是坏事。

    不过,若要霸占江山,垄断顾客,争窃宗主,就太下作了些。

    这种人一方面既虚张自己的声势,写成一部作品便大吹大擂地声张出去;一方面又要杀他人的威风,遇到一个不在自己旗帜之下的作品,便把它扯得稀烂,断章取义把它指摘得体无完肤,最优待的办法也只是予以冷酷的忽视。

    可怜许多天真的读者经不起这种呐喊嘲骂的暗示,深入彀中而不知,不由自主地养成一些偏见,是某派某人的作品必定是好的,某派某人的作品必定是坏的,在阅读与领会之前便已注定了作品的价值。

    拿“低级趣味”来形容他们,恐怕还太轻了吧?

    【道学冬烘,说教劝善】

    文艺要表现人生,人生原有善恶媸妍幸运灾祸各方面,错漏不得。

    但人的道德意识却天然地叫我们喜欢善的,美的,幸运的,厌恶恶的,丑的,悲惨的。

    看待作品,也往往只接受得了光明,而接受不了黑暗。

    见到悲惨情节,或是不符合自己内心美好希望的情节,就斥责之,打压之,实际上是把“道德的同情”代替了“美感的同情”。

    这两种同情的分别在那里呢?

    一个戏子演曹操,老奸巨滑的样子演得维妙维肖,观众不禁义愤填膺,奔上戏台把演曹操那人的头砍下。

    这便是“道德的同情”。

    而“美感的同情”,扮曹操愈像,观众就应该愈高兴,愈喝彩叫好。

    懂得这个分别,我们再去看看一般人是用哪一种同情去读小说戏剧呢?看武松杀嫂,大家感觉得痛快,金圣叹会高叫“浮一大白”;看晴雯奄奄待毙,许多少爷小姐流了许多眼泪。

    他们要“善恶报应,因果昭彰”,要“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属”,要替不幸运的打抱不平。

    从道德的观点看,他们的义气原可钦佩;从艺术的观点看,他们的头脑和《太上感应篇》、《阴骘劝世文》诸书作者的是一样有些道学冬烘气,都不免有低级趣味在作祟。

    【涂脂抹粉,卖弄风姿】

    文艺是一种表现而不是一种卖弄。

    表现的理想是文情并茂,虽经苦心雕琢,却是天衣无缝,不现勉强作为痕迹。

    文艺的卖弄有种种方式。

    最普遍的是卖弄词藻,而不管它对情感的表达是否有助益。

    从前骈俪文犯这毛病的最多,现在新进作家也有时不免。

    其次是卖弄学识。

    文艺作者不能没有学识,但是他的学识须如盐溶解在水里,尝得出味,指不出形状。

    有意卖弄学识,就不免令人作呕了。

    作家常爱把自己知道的不分皂白地和盘托出,不管它对表现情调、描写人物或是点明故事是否有用。

    第三是卖弄才气。

    文艺作者固不能没有才气,但是逞才使气,存心炫耀,拿出一副可以镇压人说服人的本领给人看,这种浮浅的炫耀对于文学作品是大污点。

    文艺趣味上的毛病是数不尽的,以上十点只是举其荦荦大者。

    十点之中有些比较严重,有些比较轻微,但在一般初学者中都极普遍。

    许多读者听到我这番话,发现他们平时所沾沾自喜的都被我看成低级趣味,不免怪我太严格苛求,太偏狭。

    这事不能以口舌争,我只能说:

    一个作者如果入手就养成低级趣味,愈向前走就离文学的坦途大道愈远。

    我认为文学教育第一件要事是养成高尚纯正的趣味,这没有捷径,唯一的办法是多多玩味第一流文艺杰作,在这些作品中把第一眼看去是平淡无奇的东西玩味出隐藏的妙蕴来,然后拿“通俗”的作品来比较,自然会见出优劣。

    优劣都由比较得来,一生都在喝坏酒,不会觉得酒的坏,喝过一些好酒以后,坏酒一进口就不对味,一切方面的趣味大抵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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