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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详解我们为什么要远离《中国诗词大会》一类的节目

    一家之言

    我知道一档名字为《中国诗词大会》的电视节目最近有些火。

    读一读古诗词,看一看相关节目,至少没什么坏处吧,我本来是这种观点。

    但偶然间看了一个小片段,我的看法变了。

    我看到的这一个小片段是:问陶渊明《饮酒》诗中的一句,究竟是“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还是“此中有深意,欲辨已忘言”。

    正确答案是“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参赛者也答对了。

    然后,主持人强调“真”字如何比“深”字用得好。

    而其他的问答、评点,基本也都是这个套套。

    千余年前,贾岛骑驴过大街,闭目不看红尘俗世的繁华,却是不断做着两种手势,口中还念念有词,时而僵住,应该是陷入了沉思。

    他想的是:新诗《题李凝幽居》中的一个句子,究竟用“鸟宿池边树,僧推月下门”,还是用“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好。

    后来,韩愈建议他用“敲”字。

    这是非常有名的一个故事。

    讲故事的人总说,“敲”字用得好,凸显了客人的礼貌;于夜深人静时响起轻轻的敲门声,也是一种别样的和谐。

    然而李凝并非居住于城市。

    他幽居于深山荒园。

    换了用“推”字,是否也有道理,凸显出主人根本不锁门的坦然,以及主客之间的亲切、随意?写诗是文学创作,于中国古诗这样一种特定的文学形式中,创作往往是创造一种意境。

    否则,当时究竟是推门还是敲门,写实就好了。

    既然为创造意境而强行设计动作,何必过份执着于现实生活中的礼貌与否。

    我不是想说应该用“推”字,而是想强调:无论用“推”、“敲”或者另外的一个字,都有其道理。

    纵然作者实际用了某个字,或者某个大名人改作某个字,也顶多能证明他们自己偏爱某个字。

    可以说某个字用在某处很恰当,却不能说换用了别的字就一定不恰当。

    很多的时候,最终使用某个字,写出怎样的句式,很可能只是因为时代惯例,以及作者本人的用字、造句习惯,哪有什么特别用意呢?何况,同一字、同一词,在不同时间点上的意思常常是完全不同的。

    以后人对于具体字、词的意思的理解,非要将前人使用具体的字、词,与不使用具体的字、词,辨析得清楚明白,本来很无聊。

    《中国诗词大会》的玩法,实际是假装高明、强行解读、刻意与名人套近乎。

    仿佛古代笑话中说,南朝时的张率年青的时候已经写了很多文章,他将其中的赋拿给一个叫虞讷的人看,被虞讷说得一无是处,张率当虞讷的面将这些赋全烧了,回家后却将这些内容改变格式,编为诗,再特地拿给虞讷看,并假说是当时的著名诗人沈约的作品,虞讷立时就逐字逐句地加以嗟叹赞赏了。

    如果能改变上述故事的结局,让韩愈建议用“推”字,且贾岛也接受,那么,也可以断言:正是那些跳起脚来说“敲”字用得好、“推”字不宜用在此处的人,会跳起脚来说“推”字用得好、“敲”字不宜用在此处。

    中国的古代诗词受形式格律的严格限制,不可避免地在相当程度上沦为封闭圈子里的小文字游戏。

    语谓:“熟读唐诗三百首,不会吟诗也会吟”。

    一般认为,句中的第一个“吟”字是写作的意思,第二个“吟”字是吟诵的意思。

    不妨这样解释:这句话的第一层意思是唐人的诗写得好,第二层意思是因种种限制,在这样一种写作形式里,无论内容的宽度或者思想的深度都极其有限,后人不一定没有唐人聪明,不一定写作能力不强,然而,没有用了,与其在“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江畔何人初见月?江月何年初照人?”“人世有代谢,往来成古今”后强写类似的句子、惹人嘲笑,不如老老实实地念念旧句算了。

    我在想,句中的第一个“吟”字是否还能解释为写诗的天赋、才能?即《唐诗三百首》尽管不是什么大部头,但只要多读几遍,任是再没有天赋、才能的人也能对付着写出几首诗来了。

    本来就是文字游戏,就那么几个套路,熟能生巧,真不难。

    这样解释,似乎也通。

    纵然是文字游戏,且有严格的限制,也有些人玩得好,特别得好,好得令人沉醉。

    许许多多美丽的诗词,文字美,韵律美,意境美,情感真挚,具有穿透时空的魔力。

    尽管已“换了人间”,你不是一定要花很多功夫去钻研这些东西,但如果你还愿意挤出很有限的一点时间来接触、体会,那真是很美丽的邂逅。

    然而,但凡不是有特别的志向,你不要强迫自己读多少首、一定要理解哪个人的作品或哪些作品。

    你真正喜欢的作品,往往第一眼看见了就喜欢。

    虽然文词上有时代隔阂,但稍看看解释,也就懂了。

    且究竟为什么喜欢,却不一定能说清楚。

    许多能说清楚的喜欢,其实不见得是真喜欢。

    特别不要硬背自己不喜欢的作品。

    年青人记忆力好,无论理解不理解、喜欢不喜欢,确实可以硬背下来许多。

    然而,没什么意思,没什么意义。

    除非你真正喜欢的,其余的硬背成果,用不了几年,就会被你忘记得干干净净,基本不留下痕迹。

    我自己还是有些喜欢古代诗词的,我愿意看到人们与古代诗词的美丽邂逅,但我真的反感、特别是不希望孩子们看《中国诗词大会》一类的节目。

    将文学欣赏变成记忆力大赛犹则罢了,不过就是以文化之名糟蹋糟蹋古诗词而已,关键在于深入节目骨髓的假装高明、强行解读、刻意与名人套近乎。

    此中问题还不主要在于个中人的虚伪,而在于彻头彻尾的霸道,即指定唯一的答案、规定答案的唯一性。

    任何人不仅必须认可、服从,且必须挖空心思地赞美、歌颂答案的逻辑严谨、论证精妙。

    不认可不行啊,不认可就会被判定为错误、不给分,被取消继续参加比赛的资格。

    这样一种霸道早已经形成为强大惯性,弥漫于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

    且不说作为“重灾区”的教育(从一篇文章中归纳指定的中心思想,提炼指定的伟大意义,如是种种,想起来就令人头疼),便是社会生活中,无论政府、部门的运行,以及相当部分民营企业的经营,是否也纷纷强调“领导指示没有不英明的”,下属必须挖空心思地赞美、歌颂,无论对错都要坚决执行?否则,便要推出局,甚至要彻底打倒、消灭。

    个中人不一定心怀恶意,他们只是久居厕中不觉其臭,惯性而为不觉其耻,觉得人生、社会运行必然、必须如此罢了。

    于是,这样一种霸道渐渐凝固成为我们的思维方式。

    我们的思想变得僵化,一代又一代人都从淳朴、自我到适应盲目地接受既定结论,并毫不犹豫地、时刻准备着为既定结论涂脂抹粉。

    一个人、一个群体的霸道,总以其他人、其他群体的匍匐为基础。

    尤其是孩子们,一定要远离《中国诗词大会》一类的节目,并尽可能地彻底远离此一种娱乐、教育方式。

    只要大脑不在潜移默化中被日积月累地毒害,淳朴的天性、自我的意识得以保留,那样一种霸道渐渐将不成其为一个人、一些人、一代人、一代又一代人的思维方式。

    终有一天,他们都将不以那种霸道为追求,特别是不以匍匐于霸道者的脚下、作为霸道者脚下可以随意践踏的泥土为光荣,甚至不能容忍自己利用那种匍匐去换取种种现实利益。

    为此,你做的每一件事,哪怕是再小的一件事,也都是有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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