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苏轼诗词《行香子》赏析
行香子 苏轼
清夜无尘,月色如银。
酒斟时、须满十分。
浮名浮利,虚苦劳神。
叹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
虽抱文章,开口谁亲。
且陶陶、乐尽天真。
几时归去,作个闲人。
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
赏析
作者首先描述了抒情环境:夜气清新,尘滓皆无,月光皎洁如银。
此种夜的恬美,只有月明人静之后才能感到,与日间尘世的喧嚣判若两个世界。
把酒对月常是诗人的一种雅兴:美酒盈樽,独自一人,仰望长空,遐想无穷。
唐代诗人李白月下独斟时浮想翩翩,抒写了狂放的浪漫主义激情。
苏轼正为政治纷争所困扰,心情苦闷,因而他这时没有“把酒问青天”也没有“起舞弄清影”,而是严肃地思索人生的意义。
月夜的空阔神秘,阒寂无人,正好冷静地来思索人生,以求解脱。
苏轼以博学雄辩著称,在诗词里经常发表议论。
此词在描述了抒情环境之后便进入玄学思辩了。
作者曾在作品中多次表达过“人生如梦”的主题思想,但在这首词里却表达得更明白、更集中。
他想说明:人们追求名利是徒然劳神费力的,万物在宇宙中都是短暂的,人的一生只不过是“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一样地须臾即逝。
作者为说明人生的虚无,从古代典籍里找出了三个习用的比喻。
《庄子·知北游》云:“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古人将日影喻为白驹,意为人生短暂得像日影移过墙壁缝隙一样。
《文选》潘岳《河阳县作》李善《注》引古乐府诗“凿石见火能几时”和白居易《对酒》的“石火光中寄此身”,亦谓人生如燧石之火。
《庄子·齐物论》言人“方其梦也,不知其梦也,梦之中又占其梦焉,觉而后知其梦也;且有大觉而后知此其大梦也,而愚者自以为觉”。
唐人李群玉《自遣》之“浮生暂寄梦中身”即表述庄子之意。
苏轼才华横溢,在这首词上片结句里令人惊佩地集中使用三个表示人生虚无的词语,构成博喻,而且都有出处。
将古人关于人生虚无之语密集一处,说明作者对这一问题是经过长期认真思索过的。
上片的议论虽然不可能具体展开,却概括集中,已达到很深的程度。
下片开头,以感叹的语气补足关于人生虚无的认识。
“虽抱文章,开口谁亲”是古代士人“宏才乏近用”,不被知遇的感慨。
苏轼在元佑时虽受朝廷恩遇,而实际上却无所作为,“团团如磨牛,步步踏陈迹”,加以群小攻击,故有是感。
他在心情苦闷之时,寻求著自我解脱的方法。
善于从困扰、纷争、痛苦中自我解脱,豪放达观,这正是苏轼人生态度的特点。
他解脱的办法是追求现实享乐,待有机会则乞身退隐。
“且陶陶、乐尽天真”是其现实享乐的方式。
“陶陶”,欢乐的样子。
《诗·王风·君子阳阳》:“君子陶陶,·····其乐只且!”只有经常在“陶陶”之中才似乎恢复与获得了人的本性,忘掉了人生的种种烦恼。
但最好的解脱方法膜过于远离官场,归隐田园。
看来苏轼还不打算立即退隐,“几时归去”很难逆料,而田园生活却令人十分向往。
弹琴,饮酒、赏玩山水,吟风弄月,闲情逸致,这是我国文人理想的一种消极的生活方式。
他们恬淡寡欲,并无奢望,只需要大自然赏赐一点便能满足,“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就足够了。
这多清高而富有诗意!
苏轼是一位思想复杂和个性鲜明的作家。
他在作品中既表现建功立业的积极思想,也经常流露人生虚无的消极思想。
如果仅从某一作品来评价这位作家,都可能会是片面的。
这首《行香子》的确表现了苏轼思想消极的方面,但也深刻地反映了他在政治生活中的苦闷情绪,因其建功立业的宏伟抱负在封建社会是难以实现的。
苏轼从青年时代进入仕途之日起就有退隐的愿望。
其实他并不厌弃人生,他的退隐是有条件的,须得像古代范蠡、张良、谢安等杰出人物那样,实现了政治抱负之后功成身退。
因而“几时归去,作个闲人”,这就要根据政治条件而定了。
事实上,他在一生的政治生涯中并未功成名遂,也就没有实现退隐的愿望,临到晚年竟被远谪海南。
全词在抒情中插入议论,它是作者从生活中悟出人生认识,很有哲理意义,我们读后不致感到其说得枯燥。
此词是东坡词中风格旷达的作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