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两则古诗对比鉴赏技巧
宋词;1减字木兰花·天涯旧恨
秦观 天涯旧恨,独自凄凉人不问。
欲见回肠,断尽金炉小篆香。
黛蛾长敛,任是东风吹不展。
困倚危楼,过尽飞鸿字字愁。
这是写一个独处女子,在困人的春天思念远方情人的离愁别恨至深的词。
词的上片“天涯”二句,首句“天涯”就距离写游子之远、彼此分离天各一方,“旧恨”就时间写分手之后,别愁离恨之长。
词篇本事,就此揭示了出来。
次句,“人不问”,写无人对语,独居高楼,本够凄凉,有谁关心慰问,即连同情的人都没有,故“独自凄凉”,即分外感觉到凄凉难堪了。
这里“人不问”之人,当指为其朝思暮想远在“天涯”之人。
其人“不问”,可知音信不通,相思难寄,这就必然加重了她对远方情人的思念更加迫切,相见的欲望更加强烈。
“欲见”两句,写女子在百无聊赖愁苦之极,只好用燃香数刻来耗费时间。
“欲见”写怀情人之切,“回肠”写内心之痛,用形状回环如篆的盘香,形容恰如人的回肠百转。
“断尽”,指炷一根根断尽。
这里用以突出女子柔肠寸断,即“一寸相思一寸灰”的强烈感受。
香断烟消,也是形容时间流逝、愁闷未散,女子的愿望终于烟雾一样虚幻。
总之,这两句极写其相思怀人的愁苦。
过片从一年四季写愁。
“黛蛾”两句写这位女子从冬到春愁眉难展的情状。
由于别恨难消,故存于心头而现于眉梢,以致常是愁眉紧锁,尽管春天来临,“东风”劲吹,具有神奇伟大的东风,吹绿了大地江岸,吹开了百花吐艳。
但无论怎样吹拂,也吹不展她的一双愁眉,这就深刻地揭示出在“长敛”、“不展”背后其愁恨的深重。
此句构思特妙,它和辛词《鹧鸪天》“春风不染白发须”同一机杼,都可说是文艺美学上无理而妙的写法。
即通过这种似乎无理的描写,却更深刻地表达了人的情思,给人以无穷的韵味。
歇拍“困倚”二句,写她从夏到秋守傍高楼,默默无语地目视一群群大雁消失在遥远的天边,渴望着有远人锦书的到来,但她凭着自己有多少次失望的经验,明知那毕竟是缥缈无凭的幻想,即使倚遍危楼,也依然是天涯离恨。
因此在她眼里,那远去飞鸿组成的“人”字飞翔,实际上都可说是一个个巨大的“愁”字而已。
这就是俗话说的“情人眼里出西施”。
因为她思念情人,见雁字倍增愁思,“人”字也就变成了“愁”字。
因为人在激情强烈情况下,客观景物在人的眼里会改变情调色彩的。
所以,王国维说:“以我观物,故物我皆著我之色彩。”这话是言之有理的。
(董冰竹) 2. 千秋岁·水边沙外
秦观 水边沙外,城郭春寒退。
花影乱,莺声碎。
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
人不见,碧云暮合空相对。
忆昔西池会,鹓鹭同飞盖。
携手处,今谁在?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
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
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卷六云:“少游词寄慨身世,闲情有情思。”又云:“他人之词,词才也;少游,词心也。
得之于内,不可以传。”清代周济《宋四家词选》:“将身世之感打并入艳情,又是一法。”少游此作就是将身世之感融入艳情小词,感情深挚悲切。
这种悲切之情,通过全词浓郁的意境渲染来表达,言有尽而意无穷。
词作于诗人坐元祐党祸,贬杭州通判,又坐御史刘拯论增损《神宗实录》中途改贬监处州酒税,政治上的打击接连而来之时。
“水边沙外,城郭春寒退。
花影乱,莺声碎。”此四句是写景,处州城外有大溪,沙滩。
此时春寒已退,该是晚春时节了。
后两句似出自晚唐杜荀鹤《春宫怨》诗:“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状花影摇曳,莺声间关,形象生动,摹写精当。
用“乱”和“碎”来形容花多,同时也传递出词人心绪的纷乱,荡然无绪。
可谓以乐景写哀情,给人以凄迷的感受。
“飘零疏酒盏,离别宽衣带。
人不见,碧云暮合空相对。”他乡逢春,因景生情,引起词人飘零身世之感。
词人受贬远陟,孑然一身,更无酒兴,且种种苦况,使人形影消瘦,衣带渐宽。
“宽衣带”,出自《古诗十九首》“相去日以远,衣带日以缓”,哀婉深沉。
“人不见”句,从江淹《休上人怨别》诗:“日暮碧云合,佳人殊未来”化出,以情人相期不遇的惆怅,喻遭贬远离亲友的哀婉,是别情,也是政治失意的悲哀。
现实的凄凉境遇,自然又勾起他对往日的回忆。
下片起句“忆昔西池会,鹓鹭同飞盖。”西池会,《淮海集》卷九:“西城宴集,元祐七年三月上巳,诏赐馆阁花酒,以中浣日游金明池,琼林苑,又会于国夫人园。
会者二十有六人。”西池会即指这次集会。
《能改斋漫录》卷十九:“少游词云:‘忆昔西池会,鹓鹭同飞盖’亦为在京师与毅甫同在于朝,叙其为金明池之游耳。
“可见作者当时在京师供职秘书省,与僚友西池宴集赋诗唱和,是他一生中最得意的时光。
他在词中不止一次地提及。
鹓鹭,谓朝官之行列,如鹓鸟和鹭鸟排列整齐有序。
《隋书·音乐志》:“怀黄绾白,鹓鹭成行”,鹓鹭即指朝廷百官。
飞盖,状车辆之疾行,出自曹植《公宴诗》:“清夜游西园,飞盖相追随。”作者回忆西池宴集,馆阁官员乘车驰骋于大道,使他无限眷恋,那欢乐情景,“携手处,今谁在?”抚今追昔,由于政治风云变幻,同僚好友多被贬谪,天各一方,词人怎能不倍加忆念故人?“日边清梦断,镜里朱颜改。
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沉重的挫折和打击,他自觉再无伸展抱负的机会了。
日边,借指皇帝身边。
李白《行路难》诗其一:“闲来垂钓碧溪上,忽复乘舟梦日边。”王琦注引《宋书》:“伊挚将应汤命,梦乘船过日月之旁。”少游反用这一典故,可见他对朝廷不敢抱有幻想了。
朱颜改,指青春年华消逝,寓政治理想破灭,飘泊憔悴之叹。
如说前面是感伤,到此则凄伤无际了。
南唐李煜亡国沦为囚徒,追忆故国云:“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虞美人》)无限悲痛,蕴意相近。
其深切的人生浩叹,异代同心。
无怪乎秦观之友人孔毅甫览至“镜里朱颜改”之句惊曰:“少游盛年,何为言语悲怆如此?”尤其是结句“春去也,飞红万点愁如海。”更是感动千古的名句。
李煜《浪淘沙》:“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晏殊《浣溪沙》:“无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识燕归来。”古人伤春惜花,感叹岁月流逝,青春易老。
少游此结句,即眼前景,寄万般情。
他没有回天之力,只能悲叹,良时难追,红颜消失,他体验着如沧海般浩渺的深广愁怨。
这是词人和着血泪的悲叹!“落红万点”,意象鲜明,具有一种惊人心魄的凄迷的美,唤起千古读者心中无限惜春之情,惜人之意。
已故美学家朱光潜先生说:“美,未必有韵;美而有情,然后韵矣。
美易臻,美而浮之以韵,乃难能耳。”(《朱光潜美学论文集》)以此词结句证之,诚然。
此词以“春”贯穿全篇,“今春”和“昔春”,“盛春”到“暮春”,以时间的跨度,将不同的时空和昔盛今衰等感受,个人的命运融合为一,创造出完整的意境。
《渔洋诗话》称:“古人诗只取兴会超妙,不似后人章句但作记里鼓也。”所谓“兴会超妙”就是神韵,当“兴会神到之时,雪与芭蕉不妨合绘,地名寥远不相属亦不妨连缀。”(郭绍虞《中国文学批评史》)作者将这些景连缀,衬托出伤春慨世的主题,可谓“情韵兼胜”(《四库提要》)。
冯煦《蓄庵论词》:“淮海、小山,真古之伤心人也。
其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求之两宋词人,实罕其匹。”秦词如此感人,语言如此有回味,就是因为词中有情致、神韵。
(高人雄) 3. 踏莎行·雾失楼台
秦观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桃源望断无寻处。
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砌成此恨无重数。
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 这首词题为“郴州旅舍”。
大约作于绍圣四年(1097)春三月。
前此,由于新旧党争,秦观出为杭州通判,又因御史刘拯告他增损神宗实录,贬监处州酒税。
绍圣三年,再以写佛书被罪,贬徙郴州(今湖南郴州市)。
接二连三的贬谪,其心情之悲苦可想而知,形于笔端,词作也益趋凄怆。
此作写于初抵郴州之时,以委婉曲折的笔法,抒写了谪居的凄苦与幽怨。
成为蜚声词坛的千古绝唱。
上片写谪居中寂寞凄冷的环境。
开头三句,缘情写景,劈面推开一幅凄楚迷茫、黯然销魂的画面:漫天迷雾隐去了楼台,月色朦胧中,渡口显得迷茫难辨。
“雾失楼台,月迷津渡。”互文见义,不仅对句工整,也不只是状写景物,而是情景交融的佳句。
“失”、“迷”二字,既准确地勾勒出月下雾中楼台、津渡的模糊,又恰切地写出了作者无限凄迷的意绪。
“雾失”、“月迷”,皆为下句“望断”出力。
“桃源望断无寻处”。
词人站在旅舍观望应该已经很久了,他目寻当年陶渊明笔下的那块世外桃源。
桃源,其地在武陵(今湖南常德),离郴州不远。
词人由此生联想:即是“望断”,亦为枉然。
着一“断”字,让人体味出词人久伫苦寻幻想境界的怅惘目光及其失望痛苦心情。
他的《点绛唇》,诸本题作“桃源”。
词中“尘缘相误,无计花间住。”写的当是同样的心情。
“桃源”是陶渊明心目中的避乱胜地,也是词人心中的理想乐土,千古关情,异代同心。
而“雾”、“月”则是不可克服的现实阻碍,它们以其本身的虚无缥缈呈现出其不可言喻的象征意义。
而“楼台”、“津渡”,在中国文人的心目中,同样被赋予了文化精神上的蕴涵,它们是精神空间的向上与超越的拓展。
词人多么希望借此寻出一条通向“桃源”的秘道!然而他只有失望而已。
一“失”一“迷”,现实回报他的是这片雾笼烟锁的景象。
“适彼乐土”之不能,旨在引出现实之不堪。
于是放纵的目光开始内收,逗出“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桃源无觅,又谪居远离家乡的郴州这个湘南小城的客舍里,本自容易滋生思乡之情,更何况不是宦游他乡,而是天涯沦落啊。
这两句正是意在渲染这个贬所的凄清冷寞。
春寒料峭时节,独处客馆,念往事烟霭纷纷,瞻前景不寒而栗。
一个“闭”字,锁住了料峭春寒中的馆门,也锁住了那颗欲求拓展的心灵。
更有杜鹃声声,催人“不如归去”,勾起旅人愁思;斜阳沉沉,正坠西土,怎能不触动一腔身世凄凉之感。
词人连用“孤馆”、“春寒”、“杜鹃”、“斜阳”等引人感发,令人生悲伤心景物于一境,即把自己的心情融入景物,创造“有我之境”。
又以“可堪”二字领起一种强烈的凄冷气氛,好像他整个的身心都被吞噬在这片充斥天宇的惨淡愁云之中。
王静安先生吟诵至此,不禁挥笔题曰:“少游词境最为凄婉,至‘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则变而为凄厉矣。”(《人间词话》)前人多病其“斜阳”后再着一“暮”字,以为重累。
其实不然,这三字表明着时间的推移,为“望断”作注。
夕阳偏西,是日斜之时,慢慢沉落,始开暮色。
“暮”,为日沉之时,这时间顺序,蕴含着词人因孤寂而担心夜晚来临更添寂寞难耐的心情。
这是处境顺利、生活充实的人所未曾体验到的愁人心绪。
因此,“斜阳暮”三字,正大大加重了感情色彩。
下片由叙实开始,写远方友人殷勤致意、安慰。
“驿寄梅花,鱼传尺素。”连用两则有关友人投寄书信的典故,分见于《荆州记》和古诗《饮马长城窟行》。
寄梅传素,远方的亲友送来安慰的信息,按理应该欣喜为是,但身为贬谪之词人,北归无望,却“别是一般滋味在心头”,每一封裹寄着亲友慰安的书信,触动的总是词人那根敏感的心弦,奏响的是对往昔生活的追忆和痛省今时困苦处境的一曲曲凄伤哀婉的歌。
每一封信来,词人就历经一次这个心灵挣扎的历程,添其此恨绵绵。
故于第三句急转,“砌成此恨无重数。”一切安慰均无济于事。
离恨犹如“恨”墙高砌,使人不胜负担。
一个“砌”字,将那无形的伤感形象化,好像还可以重重累积,终如砖石垒墙般筑起一道高无重数、沉重坚实的“恨”墙。
恨谁?恨什么?身处逆境的词人没有明说。
联系他在《自挽词》中所说:“一朝奇祸作,漂零至于是。”可知他的恨,与飘零有关,他的飘零与党祸相联。
在词史上,作为婉约派代表词人,秦观正是以这堵心中的“恨”墙表明他对现实的抗争。
他何尝不欲将心中的悲愤一吐为快?但他忧谗畏讥,不能说透。
于是化实为虚,作宕开之笔,借眼前山水作痴痴一问:“郴江幸自绕郴山,为谁流下潇湘去?”无理有情,无理而妙。
好像词人在对郴江说:郴江啊,你本来是围绕着郴山而流的,为什么却要老远地北流向潇湘而去呢?关于这两句的蕴意,或以为:“郴江也不耐山城的寂寞,流到远方去了,可是自己还得呆在这里,得不到自由。”(胡云翼《宋词选》)或以为词人“反躬自问”,慨叹身世:“自己好端端一个读书人,本想出来为朝廷做一番事业,正如郴江原本是绕着郴山而转的呀,谁会想到如今竟被卷入一切政治斗争漩涡中去呢?”(《唐宋词鉴赏辞典》)见仁见智。
依笔者拙意,对这两句蕴意的把握,或可空灵一些。
词人在幻想、希望与失望、展望的感情挣扎中,面对眼前无言而各得其所的山水,也许他悄然地获得了一种人生感悟:生活本身充满了各种解释,有不同的发展趋势,生活并不是从一开始便固定了的故事,就像这绕着郴山的郴江,它自己也是不由自己地向北奔流向潇湘而去。
生活的洪流,依着惯性,滚滚向前,它总是把人带到深不可测的远方,它还将把自己带到什么样苦涩、荒凉的远方啊!正如叶嘉莹先生评此词说:“头三句的象征与结尾的发问有类似《天问》的深悲沉恨的问语,写得这样沉痛,是他过人的成就,是词里的一个进展。”(《唐宋词十七讲》)与秦观悲剧性一生“同升而并黜”的苏轼,同病相怜更具一份知己的灵感犀心,亦绝爱其尾两句,及闻其死,叹曰:“少游已矣,虽万人何赎!”自书于扇面以志不忘。
是以王士祯云:“高山流水之悲,千古而下,令人腹痛!”(《花草蒙拾》) 总上所述,这首词最佳处在于虚实相间,互为生发。
上片以虚带实,下片化实为虚,以上下两结饮誉词坛。
激赏“可堪孤馆闭春寒,杜鹃声里斜阳暮”的王国维(静安),以东坡赏其后二语为“皮相”。
持论未免偏颇。
深味末二句“郴江”之问,其气格、意蕴,毫不愧色于“可堪”二句。
所谓东坡“皮相”之赏,亦可谓“解人正不易得”。
(林家英、陈桥生) 4. 如梦令·遥夜沉沉如水
秦观 遥夜沉沉如水,风紧驿亭深闭。
梦破鼠窥灯,霜送晓寒侵被。
无寐,无寐,门外马嘶人起。
秦观一生,因涉党祸屡遭贬谪。
宋哲宗赵煦绍圣三年(1096),词人自处州再贬郴州。
这首小令,作于是年冬季赴郴州途中。
词借描写夜宿驿亭苦况诉行旅艰辛。
“遥夜沉沉如水,风紧驿亭深闭。”夜色苍茫,沉沉如水,寒风阵阵紧吹,吹过这古道的驿亭和暂歇驿亭的行人。
“如水”、“风紧”,以其重量感造就出一种强烈的空间的挤压感。
似一股无形的力在肆意捏挤,取境也随之由远拉近,凸出一个特写:驿亭紧闭的大门。
那般突兀,那么引人注目,空间的闷压至最大限度。
作为一个审美对像,“驿亭深闭”既是现实的意象,也是心灵的象征啊!在新旧党争的政局变幻中,词人无辜受害,如今身坐党籍,艰难跋涉在贬途中,身心憔悴,纵有满肚的不平又怎敢铺展?词人的心情从这纯粹的景语中已暗示出几分。
“梦破鼠窥灯,霜送晓寒侵被。”驿亭的深闭阻隔了外界的喧嚣,寂寥之中劳累的词人也开始悄然入梦。
诗人梦到了什么?渺然不可追考,也无须乎落实。
描写梦境,寄寓悲思之作,几乎贯串了词人的一生。
这是由他一生沉郁,特别是政治上遭打击后远谪蛮荒,痛感人生无望的独特心境所决定的。
如“佳会阻,离情正乱,频梦扬州”(《梦扬州》)、“乡梦断,旅魂孤,峥嵘岁又除”(《阮郎归》)、“一觉相思梦回处,连宵雨,更那堪,闻杜宇”(《夜游宫》)等等。
“古之伤心人也”惟有希冀一个个好梦消释现实中无法消释的无限悲慨!然而“梦破”二字,又流露出多少烦恼意绪。
它推动着词意的递进:心魂从梦中归来,往事在梦中幻灭,萦怀往复,给全词带来了更为浓重的悲剧气氛。
接着,作者通过醒后之所见、所感再加渲染。
“梦破”大约与鼠有关。
老鼠半夜出来偷油吃,不免就弄出些声响来了,鼠惊人梦,人醒鼠也当惊,可它并未立即逃藏起来,还垂涎于那盏灯油吧!又不免惶恐地窥觑着这盏昏暗的油灯和惊梦初醒之人。
一个“窥”字,用得十分传神。
“鼠”之敢对人“窥灯”,可见驿亭之荒凉破败。
唐代杜甫《北征》中写旅途所见:“鸱鸟鸣黄桑,野鼠拱乱穴。
夜深经战场,寒月照白骨。”野鼠见人时不惊不藏,竟交其前足如人之拱手,自立于乱穴中间。
见出荒山之无人、战争的创伤。
诗心词境,传神而妙。
再说梦回之后的词人。
孤灯照壁,再也无法成眠,只觉得薄薄的衾被已挡不住寒意侵身,一定是外面下了霜,才送来这寒气逼人吧!这两句写所见、所感,驿亭之简陋,词人之孤独冷寂,不言而喻。
王国维说秦观晚期词境变而为“凄厉”,此其一斑。
“无寐,无寐”两次的重复,是词中唯一直抒作者感叹之笔。
二词叠用,除了协律,还突出了词人多少烦闷、无奈、凄苦的心绪……是啊!如果不是心中那水一样浩茫梦一般绵邈的愁情的折磨,哪里会如此夜难再成眠?身心都极需休憩的词人又何苦要这般和自己过不去呢? 好梦既无从续起,不起来又怎么样呢?这自然是第二天早晨的事了,时光总算暗暗在流转。
“被冷香销新梦觉,不许愁人不起”(李清照《念奴娇》)。
门外,马儿嘶鸣,是在催人上路啊。
从听觉感受中暗示黎明的到来。
熬过了大半夜不眠的词人,又该怀着一般什么样的心情,拖着疲累的身躯,开始又一天的旅途奔劳? 细味全词,词人高明之处在于善用极省净的笔墨(共33字),描绘了一个典型环境──古代简陋的驿馆。
鼠之扰闹,霜之送寒,风声阵阵,马嘶人起,如耳闻目睹,俱以白描手法出之。
毫无缘饰,不用替代,只坦直说出,却别有一番感人的力量。
这是由于词人下笔精到,所写驿馆种种景况,无不蕴含着天涯飘泊的旅思况味,婉曲地传出了郁积于心的人生不平──遭谗受害,屡遭贬谪,岁暮飘零如是!可见白描手法的运用,不仅要求描写之逼真,尤重在情味之活现,使人读之有一目了然之快意,味之而作深长之联想。
读秦观此词,读者或当获得吟赏之回味之快意?(林家英、陈桥生) ) 5. 阮郎归·湘天风雨破寒初
秦观
湘天风雨破寒初,深沉庭院虚。
丽谯吹罢《小单于》,迢迢清徂。
乡梦断,旅魂孤。
峥嵘岁又除。
衡阳犹有雁传书,郴阳和雁无。
这首词系秦观贬谪郴州时岁暮天寒的感慨之作。
抒发的是思乡之情。
词的上片,写除夕寒夜难眠闻曲,传达出客地寂寞之感。
起二句写所见,作者先勾勒了一个寂冷的环境。
郴州在今湖南省,湖南古称湘,故称湘天。
首句说湖南岁暮风雨交加,初次惊破寒天冻地,这意味着气候将由冷转暖。
“破寒初”,即刚进入初春季节。
天气还是比较冷的,所谓春寒时候。
尤其在毫无复苏希望的词人枯寂的心房里,更是感觉凄凉。
总之,给人透露出一股寂冷凄凉的情味。
接着环顾所居,庭院深邃,空寂冷落,欲言无人,深沉而空虚,人世间除旧迎新的气氛,一点儿也看不见,闻不到。
一个“虚”字,道出了词人心头郁闷寡欢况味,可见贬谪生活的寂寥。
“丽谯”二句写所闻。
“丽谯”,绘有彩纹的城门楼,后指谯楼,即城门上的更鼓楼。
语出《庄子·徐无鬼》中:“君亦必无盛鹤列于丽谯之间。”“小单于”,是当时的乐曲。
李益《听晓角》诗云:“无数塞鸿飞不度,秋风卷入《小单于》。”“徂”是往、流逝的意思,杜甫《倦夜》诗:“万事干戈里。
空悲清夜徂。”这几句写,从谯楼传来了吹奏“小单于”的音乐声,呜咽渐停,清冷的夜真长呵,这就反衬出人却不能入睡的苦境,传达出度夕如年的浓厚孤独寂寞之感。
词的下片,写内心感触,抒怀乡之情。
“乡梦”二句,写所思。
“乡梦”,即回乡之梦。
这两句意思说,可惜连梦中返回故乡的好梦也断了,只落得像游魂一样飘荡。
孤苦伶仃,贬谪在异乡,充分传达出寂寞况味。
“峥嵘”句,写天寒岁暮,指在严峻坎坷的厄运中,终于又送走了旧岁。
歇拍“衡阳”二句写所感。
“衡阳”和“郴阳”都在楚地。
“和雁无”:连雁也没有。
衡阳有回雁峰,相传雁至衡阳而止。
王勃《滕王阁序》有“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而郴阳更在衡阳以远,是大雁也飞不到的地方。
这两句说,雁断衡阳,来年北上,总还有大雁可以传递书信。
而今身贬郴州,却是连雁儿也飞不到的地方,连雁足传书也不可能了。
写他离乡日益遥远,处境更加危苦。
关于本词结句,与晏几道“梦魂纵有也成虚,那堪和梦无”句可称双璧。
冯煦《宋六十一家词选例言》说:“淮海(秦观)、小山(晏几道),真古之伤心人也,其淡语皆有味,浅语皆有致,求之两宋词人,实罕其匹。”明人沈际飞评说,“伤心!”(见《草堂诗余正集》卷一)这两个字确是道出了本篇的感情特点。
从内容到音调,无不充满哀伤情调色彩。
再看“衡阳犹有雁传书,郴阳和雁无”两句,不说自己贬谪远地音信断绝,度日如年,而只说郴州是连雁儿也飞不到的地方。
从而委婉曲折地透露出他内心难以言传的苦痛。
语淡意浓,余味无穷。
(董冰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