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草”在古代诗歌中表达什么情感
草虽凡物细物,却有许多令人敬仰之处。
严冬方尽,余寒犹厉,一抹青青之痕曾是大地唯一的装饰。
韩愈《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中写道:“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而当繁华一时的桃李诸君在风雨中零落殆尽,草色却无声地染遍了大地,显示出顽强的生命力。
曾巩《城南》诗云:“雨过横塘水满堤,乱山高下路东西。
一番桃李花开尽,惟有青青草色齐。”
诗人词人慧眼独具,从小草的春绿秋黄、枯荣自在中还悟出了其不为名利所累、点缀春色而又无所企求的潇洒超逸。
然而,唐宋诗人词人们面对绿茵翠坪,还往往有说不尽的愁和诉不完的怨。
草的盛衰轮回,虽让人羡慕不已,也让人生出年年岁岁“草”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的伤感;小草沐浴过朱雀桥边繁华的朝日,也领略过乌衣巷口冷落的夕阳,它成了人事盛衰的见证,也自然地成了人事盛衰的象征;尤其是它枯竭的秋色更易引发国运衰危、江河日下等令人意兴阑珊、悲不能抑的联想。
以之入诗词,萋萋芳草就有了黯淡萧瑟之情味。
更多情况下,唐宋诗人词人笔下的芳草意象,是作为个人人生选择上的一个象征。
当文人的用世之心受到严重挫伤时,他们往往投身田园,怡情山水,在大自然中感受自己本性中最真实的东西,求得一种慰藉和解脱。
尽管大多数的归隐者并未真正摆脱心理重负,无法将生活中的痛楚淡化成一个彻悟的微笑,但山水田园毕竟为他们看开人生提供了一个契机,乃至一副良药。
从《诗经》始,比兴便成为了诗学中的一种传统,为什么诗人们都喜欢选择芳草这个意象?芳草有什么特别的内涵吗?
一 青草——春天——生命
马一浮老曾这样言说春天的到来:如迷忽觉,如梦忽醒,如仆者之起,如病者之苏。
严冬方尽,余寒犹厉,太白《长歌行》云:东风动百物,草木尽欲言。
韩愈《早春呈水部张十八员外》: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小草儿先天下而春,诗人的喜悦之情不言而喻。
“春”从造字初就与“草”紧密相连,草、太阳还有一个“屯”,这就说明芳草从原初便是春天的象征。
而以“草先天下春”为喻,则是出于一种对春天到来的喜悦。
曾巩《城南》:
雨过横塘水满堤,乱山高下路东西。
一番桃李花开尽,惟有青青草色齐。
春天的一个美学意义——短暂(暂且不论),
因为春天的短暂,达观者可以怀揣 “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想象,对来年充满期待;失落者则叹息,佳句已为崔尚书妙手偶得,唐宋诗人词人们面对绿茵翠坪,不自禁当叹息“年年岁岁草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美好的东西便似乎一去不复返了。
崔尚书面对的桃花终于悟出“没有人会在原处等你”的道理,诗人们面对着青草也同样发出了这样的感慨。
时间永远是不可逃避的,于是对于春草就出现了这样的吟咏:
离恨更似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浮世若浮云,千回故复新。
旋添青草冢,更有白头人。
岁暮客将老,雪晴山欲春。
行行车与马,不尽洛阳尘。
(唐•于武陵《洛阳道》)
正因为短暂而又美好,在“青草”的生命象征意义上很少看到诗人们乐观向上的佳句。
有位著名的学者说:“兴”是最富有文化心灵意味的诗学诗学概念,其最重要的文化内涵就是生命与生命的相触。
此论与王国维所谓“以我观物,物亦具我之情”用在诗学解释上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当诗人们选择了“青草”作为兴象,诗人的生命便已经与青青碧草同化,他们的心灵是相通的,萋萋芳草成为了诗人的化身。
此刻的诗人用他的分身欣赏着自己,是诗意的栖居还是无限愁绪,达者若丘为“草色新雨中,松声晚窗里。
及兹契幽绝,自足荡心耳”(《寻西山隐者不遇》),草色兴衰自然而然,荡心耳;若曹邺“庭草根自浅,造化无遗功。
低回一寸心,不敢怨东风”( 《庭草》),春绿秋黄、枯荣自在,不为名利所累、点缀春色而又无所企求,潇洒飘逸,超群脱俗。
哀者若以上所引用之诗人于武陵,空以白头对青草,无限哀思寄予其中,诗人又何用明言?单单“青冢”“白头”就足堪悲戚唏嘘。
在翻阅《全唐诗》时发现这样一首诗非常有趣:
朔风扣群木,严霜凋百草。
借问月中人,安得长不老。
(薛耀《子夜歌》)
诗歌虽直白却也直率,主题直接接触到生命,同样问题也是很多人所关心的——长生,生命永远不止于个人,生命的精神是一种永恒。
芳草在唐宋诗人词人笔下便成为了生命的代言,何其幸运!
诗人们除了以青草为兴象来表达对人所拥有的短暂生命的叹息,对时光易逝的哀惋,还将其意义泛化、扩大化,于是便有了这样的句子:
春天百草秋始衰,弃我不待白头时。
罗襦玉珥色未暗,今朝已道不相宜(张籍《白头吟》) 兔丝固无情,随风任颠倒。
谁使女萝枝,而来强萦抱。
两草犹一心,人心不如草。
(李白《白头吟》)
在这里并不是说芳草的生命又多长,恰恰相反是用一种短暂来衬托另一种短暂,草儿春绿秋黄,生命已经是够短暂的了,你连这样的短暂都及不上,更何谈什么经受时间的考验呢?这样的责问是在心灵深处的鞭笞,婉转的用芳草表达了自己的对对方忘恩负义的不满,对一种“生命”不能“善始善终”的叹息。
从蛇作龟二千载,吴堤绿草年年在,面对着脆弱而短暂的生命,诗人们是怎样一种生存状态呢?他们怎样选择自己的人生才会让生命有意义?唐宋诗人词人笔下的芳草意象,更多情况下,是作为个人人生选择上的一个象征。
于是萋萋芳草成了隐士生活的一个象征,成了他们在污浊现实中维护美好德行、寄托高蹈情怀的一种象征。
自从《楚辞•招隐士》中有了“王孙游兮不归,春草生兮萋萋”之后,孟浩然有“寂寂竟何待,朝朝空自归。
欲寻芳草去,惜与故人违”(孟浩然《留别王维》),王维有“春风动百草,兰蕙生我篱”(王维《赠裴十迪》)、“香草为君子,名花是长卿”(王维《春过贺遂员外药园》),贯休有“有美一人兮婉如清扬,识曲别音兮令姿煌煌。
绣袂捧琴兮登君子堂,如彼萱草兮使我忧忘”(贯休《善哉行》)等。
而正因为芳草有了超凡脱俗的圣洁光彩,继承屈原的香草美人传统,诗人词人们又以此来表现高洁的志向和完美的人格,如高适“暮天摇落伤怀抱,抚剑悲歌对秋草”、陆游“断香漠漠便支枕,芳草离离悔倚阑”等。
综上所述,作为春天的象征,芳草寄予了太多诗人们对美好春天的称颂,同样也包含了诗人们对生命的感悟、叹息。
“绵绵远道”只是上天和你开了个玩笑,走完所有风景,还是得回到起点,这就是青草“春风吹又生”的意义所指。
钱穆宾四先生曾经说过这样的话:“研究文化生命、历史生命,该注意其长时间持续中之不断的变化与不断的翻新。
要在永恒中有日新万变,又要在日新万变中认识其永恒持续的精神,这即是人生文化最高意义和最高价值之所在。”
从古至今诗歌的样式不断变换,然而从未改变的就是那饱含在诗歌中的是人们的“生命意识”。
二 青草——人事盛衰、怀古
诗人内心的自我寻求历程在生命的思索中不断前行,他们可以将芳草之盛衰联系到生命的存亡,同样可以“入乎其内,出乎其外”,走出自己的心灵,走出诗人的个体小生命,走进另一片天地,与时代、与社会、与历史相接触,在大生命中体会其永恒的意义。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唐•刘禹锡《乌衣巷》)
草长花开,表明时当春季。
“草花”前面按上一个“野”字,这就给景色增添了荒僻的气象,为怀古造境。
再加上这些野草野花是滋蔓在一向行旅繁忙的朱雀桥畔,这就使我们有着更为深远的联想。
“万户千门成野草,只缘一曲后庭花”,诗人在《台城》一诗中,就用“野草”来象征眼前的一片衰败——野草丛生,满目疮痍,这与当年“万户千门”的繁华景象形成多么强烈的对比。
一个“成”字,给人以转瞬即逝之感。
数百年前的盛景,似乎一下子就变成了野草,其中深意耐得细细品味。
野草在此诗中作为背景烘托气氛,极妙地衬托出诗人思古之幽情,“井田唯有草,海水变为桑”(王绩《过汉故城》),沧海桑田,人生变幻是何其迅速!
二妃怨处云沉沉,二妃哭处湘水深。
商人酒滴庙前草,萧飒风生斑竹林。
(陈羽《湘妃怨》)
满目芊芊野渡头,不知若个解忘忧?细随绿水侵离馆,远带斜阳过别洲。
金谷园中荒映月,石头城下碧连秋。
行人怅望王孙去,买断金陵十二愁。
(俞紫芝《咏草》)
这两首诗衰草的意象独立了,它作以旁观者的身份见证着历史上发生的一切。
“宫殿生秋草,君王恩幸疏。
那堪闻凤吹,门外度金舆”(王维《班婕妤三首》之二),“月出映曾城,孤圜上太清。
君王春爱歇,枕席凉风生。
怨咽不能寝,踟蹰步前楹。
空阶白露色,百草塞虫鸣”(吴少微《长门怨》),芳草成了宫廷生活的见证……
刘翰面对“繁华事散”的金陵,从夜空、月色、雁声、芳草中感受到六朝衰败以后的沉寂与凄清(刘翰《石头城》:“离离芳草满吴宫,绿到台城旧苑东。
一夜空江烟水冷,石头明月雁声中”);
林和靖从金谷园的春色凋零、草盛人稀中流露出人世沧桑、繁华富贵如过眼烟云的无奈和惆怅(林逋《点绛唇》:“金谷年年,乱生春色谁为主?余花落处,满地和烟雨”);
王安石临江揽胜,凭高吊古,看到澄江似练、翠峰如簇、征帆去棹、酒旗斜矗,想到的却是以荒乐而相继亡覆的六朝,悲恨荣辱空贻后人凭吊,往事无痕唯见秋草凄碧(王安石《桂枝香》:“念往昔,繁华竞逐,叹门外楼头,悲恨相续。
千古凭高对此,谩嗟荣辱。
六朝旧事随流水,但寒烟衰草凝绿。
至今商女,时时犹唱,《后庭》遗曲”)。
如果说唐五代、北宋诗人词人们的兴衰之思还比较抽象的话,靖康之变后,宋人感慨芳草的重心向中原残破的悲悼和统一愿望的表达倾斜,刘克庄的“浙河西面边声悄,淮河北去炊烟少。
炊烟少。
宣和宫殿,冷烟衰草”(刘克庄《忆秦娥》)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
综上所述,当诗人们以芳草起兴,赋予其自身的经历、历史的含义,芳草便有了相应的内蕴,自然而然的芳草是单纯的感官世界的美,赋予了生命含义的芳草是让人哲学之思的美,而充满着人文情怀的芳草是士大夫们最为津津乐道的,是人事世界融入其中产生的美。
这似乎于讲何谓自然,很多人认为“能名之道则非自然之道”,殊不知第一峰顶,故无文字,第二峰头,略容话会。
得其意者,则言不言语又亦何妨?任何属于人为的,都是人所能及的自然。
此一境,彼一境也!
三 青草——自然——回归
从《诗经》、《楚辞》开始,中国诗歌中便有了一个源远流长的诗学母题“芳草”,与之相对应的最为突出的,则是文学母题“怀乡”。
芳草是一种极为自然的物象,上文提及其作为隐逸生活的象征,意味着挣脱束缚、追求真实率性的人生,这也正是一种极为自然的人类精神需求。
在这个相通过程中,精神的“回归”是灵魂。
而当这个“回归”的涵义被扩大、被泛化后,所有关于故乡的“回归”、家的“回归”、情感的“回归”、甚至于故国的“回归”全都染上了芳草的绿。
中国人自古就有“安土重迁”的情节,土地就是我们的灵魂,就是我们的根。
胡晓明教授在其著作《中国诗学之精神》中将中国怀乡之人分为八类,稍作总结,当可归纳成两类,其一为宦游人;其二为战争、灾难而远离故土甚至永远失去故乡者。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
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唐•孟郊《游子吟》),
韦应物的“雨中禁火空斋冷,江上流莺独坐听。
把酒看花想诸弟,杜陵寒食草青青”(韦应物《寒食寄京师诸弟》)把笔力集中在对家人的思念上;
崔颢的“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唐•崔颢《黄鹤楼》),
王安石的“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王安石《泊船瓜洲》)是那些苦于世事、倦于世事的游子对于故乡的关念。
“芳草”虽然微不足道,是“寸草”,可是,却可以报得“三春晖”;虽然是“萋萋”,却凝注着诗人望乡的的绵绵思绪,随着浩渺烟波消失在乡关之思里;虽然“又绿”了“江南岸”,一片生机和希望,却更让诗人伤心,又是一年春来到,白发是否又添了几根?何时方是归还故乡的时候啊?真可谓萋萋芳草总伤情。
当诗人们“回归”不成,芳草就这样堆积成无数的离愁别恨,让人目接神伤。
杜牧《题安州浮云寺楼》曰“恨如春草多,事与孤鸿去”,
李煜《清平乐》云“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贺铸《青玉案》有“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周紫芝《踏莎行》说“雁过斜阳,草迷烟渚。
如今已是愁无数”,读之神伤。
太白“积此万古恨,春草不复生”(李白《上留田》),春草都愁尽了,生机都湮没了,就这样似乎还是不能表达诗人们浓浓的乡愁、故土情结。
用“芳草”来象征离愁,由于“芳草”自身所具有的屈原“芳草美人”的传统精神,是以均已带上了婉约的气息,而当其出现的位置发生变化后,婉约的意义也就随之而变了。
“四月草不生,北风劲如切” (长孙佐辅《陇西行》)、
“关树凋凉叶,塞草落寒花”( 李义府《和边城秋气早》)道出了边塞的荒凉、冷漠、了无生机;
“大漠穷秋塞草衰,孤城落日斗兵稀。
身当恩遇常轻敌,力尽关山未解围。
铁衣远戍辛勤久,玉箸应啼别离后。
少妇城南欲断肠。
征人蓟北空回首”(高适的《燕歌行》)刻画出“征人空回首”“少妇欲断肠”的悲凉场景;
“山边叠叠黑云飞,海畔莓莓青草死”(王宏《从军行》),连生命力旺盛的青草都死去了,那征人呢?古来征战几人回呵!
中国自古就是农业社会,这就决定了中国人“重徙”的性格特征,这是从“体”上解释诗人们“回归”的情绪(胡晓明《中国诗学之精神》);与之相应,亦有人从“体用兼备”的意义上阐释“回归”精神。
钱穆先生在《人生十论》一书的《人生何处去》一文中曾将中西宗教作一比较:与西方上帝教相比较,中国的宗教是人心教、良心教。
由此,西方必须有教堂来作为人心与上帝接触的场所而在中国,这场所就是家庭,中国人以自己的家庭作为培养良心的场所,中国人的良心就是父慈、子孝、兄友、弟恭。
诗人们的“回归”情绪放到这个意义上来理解,既是“修身”的必经过程,也往往是“齐家治国平天下”理想受挫后的必然选择(这种回归大体包含三个方面,其一可名为“屈原型”,即“诗人之死”,选择死亡“托体同山阿”(刘小枫《拯救与逍遥》);另一类可名为“王维型”,诗意的栖居在大地上,与自然相体近;最后一类不大好命名,简述之,为在乎宦海沉浮,与“人不知而不愠”境界大相径庭的那一类人)。
综上所述,芳草所连接的中国传统的“回归”精神是诗人们从对家人的思念,到对“家”的思念,继而将这种价值投向到整个社会层面产生的对国家的思念,广大深长,悠久不尽,反复缠绵,自始至终都承接在诗人们的血液中。
柏拉图认为诗歌是对本质之域的善的影子的模仿;孔子认为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伽达默尔认为诗歌是一种保证、一种许诺,使不安于现世又不肯离弃现世的人在生存世界的所有不完满、厄运、片面和灾难性的季遇中与如歌的真实相遇。
诸如此类的论断先哲们早就作出。
诗人们选择芳草有其偶然性亦有其必然性,偶然性在于其他还有很多如芳草般的意象也被诗人们喜爱,必然性在于,芳草的意象所蕴含的意义指向相当丰富,只有选择芳草这既处处可见又饱含内蕴的意象才能够表达出诗人们复杂的内心情思。
芳草可以表达本质之“善”、可以兴,如王维“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可以怨,可以表达不完满的厄运和灾难,比如常建《塞下曲四首之四》“因嫁单于怨在边,蛾眉万古葬胡天。
汉家此去三千里,青冢常无草木烟”……芳草意象的意义早已和诗歌紧密相连,诗人们不需要可以寻找,妙手偶得便选择了“芳草”这个意象,谁能分清这是刻意还是自然而然?
入乎其内,芳草可以表达生命之思、哲学之思;出乎其外,芳草可以寄予历史之感、兴亡之感、家国之感;甚而至于,从本体出发,芳草又能够回归到每个中国人的心灵深处,寻找“根”之源泉。
这才是诗人们选择“芳草”作为常用意象的原因。
古诗词中的“芳草”意象
□石 草
古诗词中多抒情,借景抒情,寓情于景,或是情景交融,诗人、词人把情感心绪、意态与形象融合为一个表象,这便形成了特定的意象。
“芳草”意象的运用,远可追溯到战国时期,屈原所作《离骚》最引人注目的意象之一便是香草。
“扈江离与辟芷兮,纫秋兰以为佩”,屈原以香草自喻,抒发了自己出淤泥而不染的高洁情怀,寓含了自己对美好事物生生不息的追求信念。
唐宋两代是诗词高度繁荣的时期,而“芳草”意象的内蕴也在这一时期得到最为淋漓尽致的体现。
在唐宋诗词中,漫漫无边际的离离芳草寄托了多少文人的别情离绪、思旧念旧之情。
君不见,那“绿杨芳草几时休?泪眼愁肠先已断(钱惟演《木兰花》)”中寓含了多少怀旧痛今,凄怆伤感;
那站在黄鹤楼巅的崔颢望着“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时,却茫然不晓乡关何处。
这愁情满怀,又与何人说?
“春且住,见说道、天涯芳草无归路(辛弃疾《摸鱼儿》)”,留春不住,芳草无路,十几年转瞬而过,国家却依然残破不全,焦虑不堪的辛弃疾满腔的爱国深情,却只落得无处倾诉的苦闷。
芳草依依,淑女窈窕,痴情的吴文英重游旧地,然而“故人楼上,凭谁指与,芳草斜阳(《夜合花》)”,一种人去楼空的凄凉空寂之感,借一“芳草”表达得淋漓尽致。
在诗歌中抒写离愁别绪和思乡之情,这在唐宋诗词中占有很大比重。
愁情似乎在“芳草”意象中得到了最好的表达。
绵延不绝的连天碧草,不正应合了诗人心中无限的愁思吗?
茫茫黄沙古道,萋萋杨柳岸边,走出古诗词的古老大门,还见那芳草离情绵延千古不绝。
芳草曲
蜀山深处逢孤驿,缺甃颓垣芳草碧。
家在江南妻子病,离乡半岁无消息。
长安城门西去路,细霭斜阳芳草暮。
尊前一曲渭城歌,马蹄万里交河戍。
人生误计觅封侯,芳草愁人春复秋。
只愿东行至沧海,路穷草断始无愁。
《送别》李叔同作于1914年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斛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晏殊
绿杨芳草长亭路,年少抛人容易去。
楼头残梦五更钟,花底离愁三月雨。
无情不似多情苦,一寸还成千万缕。
天涯地角有穷时,只有相思无尽处。
【苏幕遮】 词 范仲淹(宋)
碧云天,黄叶地,秋色连波,波上寒烟翠。
山映斜阳天接水,芳草无情,更在斜阳外。
黯乡魂,追旅思,夜夜除非,好梦留人睡。
明月楼高休独倚,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②黯:形容心情忧郁。
黯乡魂:用江淹《别赋》“黯然销魂”语。
③追:追随,可引申为纠缠。
旅思:羁旅之思。
【品评】
此词抒写乡思旅愁,以铁石心肠人作黯然销魂语,尤见深挚。
“碧云天,黄叶地”二句,一高一低,一俯一仰,展现了际天极地的苍莽秋景,为元代王实甫《西厢记》“长亭送别”一折所本。
“秋色连波”二句,落笔于高天厚地之间的浓郁的秋色和绵邈秋波:秋色与秋波相连于天边,而依偎着秋波的则是空翠而略带寒意的秋烟。
这里,碧云,黄叶,绿波,翠烟,构成一幅色彩斑斓的画面。
“山映斜阳”句复将青山摄入画面,并使天、地、山、水融为一体,交相辉映。
同时,“斜阳”又点出所状者乃是薄幕时分的秋景。
“芳草无情”二句,由眼中实景转为意中虚景,而离情别绪则隐寓其中。
“芳草”历来也是别离主题赖以生发的意象之一,如传为蔡邕所作的《饮马长城窟行》:“青青河畔草,绵绵思远道”;李煜的《清平乐》:“离恨恰如草,更行更远还生”。
埋怨“芳草”无情,正见出作者多情、重情。
下片“黯乡魂”二句,径直托出作者心头萦绕不去、纠缠不已的怀乡之情和羁旅之思。
“夜夜除非”二句是说只有在美好梦境中才能暂时泯却乡愁。
“除非”说明舍此别无可能。
但天涯孤旅,“好梦”难得,乡愁也就暂时无计可消了。
“明月楼高”句顺承上文:夜间为乡愁所扰而好梦难成,便想登楼远眺,以遣愁怀;但明月团团,反使他倍感孤独与怅惘,于是发出“休独倚”之叹。
歇拍二句,写作者试图借饮酒来消释胸中块垒,但这一遣愁的努力也归于失败:“酒入愁肠,化作相思泪”。
全词低徊婉转,而又不失沉雄清刚之气,是真情流溢、大笔振迅之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