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打白骨精的诗歌赏析
郭沫若在《“玉宇澄清万里埃”——读毛主席有关〈孙悟空三打白骨精〉的一首七律》一文中说:
看到舞台上的唐僧形象实在使人憎恨,觉得也其是值得千刀万剐。
这种感情,我是如实地写在诗里面了。
“千刀当剐唐僧肉,一拔何亏大圣毛”,这就是我对于把“人妖颠倒是非淆,对敌慈悲对友刁”的“唐僧”的判状。
但对戏里的唐僧这样批判是不大妥当的。
戏里的唐僧是受了白骨精的欺骗,因而把人妖颠倒了,把敌友混淆了。
他是蠢人做出了蠢事。
在戏的后半,白骨精的欺骗当场揭穿时,唐僧也就醒悟过来,知道悔恨,并思念孙悟空……假如颠倒黑白,淆乱是非,以敌为友,以友为敌,不是像唐僧那样受了敌人的欺骗,而是投降了敌人,和敌人一个鼻孔出气,那就完全不同了。
像这样有意地颠倒黑白、淆乱是非的人,他本身就是白骨精,或者是替白骨精服务的变相妖怪。
我们就不应该把对于这种人的看法,和戏里的唐僧形象等同起来。
主席的和诗,便是从事物的本质上,深一层地有分析地来看问题的。
主席的和诗,事实上是改正了我的对于唐僧的偏激的看法。
总之,在对待戏里的唐僧问题上,郭沫若的第一首七律认为唐僧 “真是值得千刀万剐”;在读了毛泽东的和诗之后,他才深受教育,改变了对唐僧的偏激看法,懂得“僧是愚氓犹可训”。
三十年来,各种各样的毛泽东诗词注释,于此和诗下都是按照郭氏此说来解释的,以突出郭沫若的偏激而勇于改过,毛泽东的英明而善于诱导。
但是,认真地分析郭沫若的《七律·看〈孙悟空三打白骨精〉》原诗,人们就会发现上文所引郭沫若对自己诗作的解释是有问题的,毛泽东的和诗实质是误解了郭沫若的诗句,而郭氏对自己诗作加以曲解实在是有其苦心。
以下就此试为论证。
毛泽东对郭诗的批评,主要是针对“千刀当剐唐僧肉”一句而来。
“当”,人们都理解为应当,认为唐僧 “人妖颠倒是非淆,对敌慈悲对友刁”,所以“真是值得千刀万剐”。
下句“一拔何亏大圣毛”,人们都解“何亏”为“何损”,认为是说拔一根毫毛对孙大圣来说也没有甚么损失。
这样理解,就每一句来看,是可以成立的。
但将这一联的两句按此义联系起来看,就很费解。
上句说唐僧应当千刀万剐,下句就应该赞扬孙大圣,为什么却说“一拔何亏大圣毛”?倘若“一拔何亏大圣毛”是说孙大圣打败了妖精,救出了唐僧等人,并没有遭受多大的损失,只不过是拔一毛之劳,则这与上句“千刀当剐唐僧肉”的意思实在距离太远,与剧情也不类。
所以,以上对这两句的解释是不合理的,我们应该另求别解。
“一拔何亏大圣毛”的“何亏”,人们皆解作“何损”,这也是错误的。
“何”可表感叹,可解为“多么”。
《乐府诗集·相和歌辞十六·白头吟》“竹竿何袅袅,鱼尾何离蓰!”李白《古风》之三:“秦王扫六合,虎视何雄哉!”这里的“何”皆当解为“多么”。
韩愈《孟生诗》:“顾我多慷慨。”即顾我何慷慨。
杜甫《光禄坂行》:“安得更似开元中?道路即今多拥隔。”“多”一本作“何”,“何”、“多”义近,故可代用。
“亏”,侥幸之辞,表示藉以免除困难。
《西游记》第十四回:”当年大反天宫,甚是亏他。”《儒林外史》第三十回:“如今亏我留神打听,打听得这位姑娘,在花牌楼住,家里开着机房,姓王。”李渔《奈何天·敕诓》:
“亏得你度量宽宏能受;我设身处地,委实难留。”“何亏” 即“多亏” 、“幸亏”,表示由于别人的帮助或某种有利因素,避免了不幸或得到了好处。
由此,我们可知,郭诗所谓“千刀当剐唐僧肉,一拔何亏大圣毛”,就是说唐僧正要遭受妖怪们千刀剐肉之厄时,多亏孙大圣不计前嫌,施展神威拯救了他。
只要我们将这一解释放到诗中,结合上下文来理解,便可验证其是否正确。
诗的第一联“人妖颠倒是非淆,封敌慈悲对友刁”是说唐僧的糊涂态度。
第二联“咒念金箍闻万遍,精逃白骨累三遭”是税唐僧的糊涂行为深深地伤害了孙大圣,致使白骨精三次脱逃。
唐僧伤害了朋友放跑了敌人,得到的结果是什么呢?第三联告诉我们,尽管他“对敌慈悲”、 “精逃白骨累三遭”,但妖精并没有放过他,反而使他面临千刀剐肉之厄;而孙大圣并没有因为唐僧“对友刁”,及“咒念金箍闻万遍”而弃其危而不顾,反而在唐僧将被“千刀”剐肉之时,大展神威拯救了他。
道一联上句写出了唐僧 “人妖颠倒是非淆,封敌慈悲封友刁”的恶果,下句突出了孙大圣救唐僧于灭顶之时的深明大义,并进一步反衬出唐憎的糊涂。
第四联两句直接对上三联的叙述进行评论,所谓“教育”是对今天的观众而言,也是对唐僧本人而言。
如果第三联上句真的是认为唐僧“值得千刀寓剐”,那么这里还谈什么对“愚曹”“教育及时”呢?所以,从诗的上下文来看,我们的解释更符合诗的原意,传统的说法是站不住脚的。
毛泽东1961年11月17日的和诗云 “僧是愚氓犹可训”,说唐僧虽是愚蠢之人但还可以批评教育,这显然是针对郭沫若诗“千刀当剐唐僧肉”一句而来。
毛泽东将唐僧正要被妖精千刀剐肉当成唐僧真值得千刀万剐,因而批评郭氏的态度过于偏激,把“犹可训”的“愚氓”当成“必成灾”的妖精、鬼域。
然而,根据上文对郭诗的分析,毛泽东的这一和诗实际是误解了郭诗之意而引出的。
如果毛泽东只是一般的人,当郭沫若读到其和诗后,大可做些解释以说明自己的本意。
但毛泽东实非一般人,60年代初期毛泽东与郭沫若的关系也实非一般人之间的平等关系,
而毛泽东的和诗也并非用正常方式直接寄给郭沫若,却是在广州由康生抄示的。
在这种情况下读到毛泽东的和诗,郭沫若又怎能为自己辩解,说主席理解错了呢?因此,他只有将错就错,顺着“僧是愚氓犹可训”说“僧受折磨知悔恨”,借唐僧这一角色向毛泽东作检讨。
毛泽东看到康生送来郭氏的和诗后,自是非常满意,回答说 “和诗好,不要‘千刀当剐唐僧肉’了。
对中间派采取了统一战线政策,这就好了”云云,直接点出了“僧是愚氓犹可训”的本意。
以政治智慧高屋建瓴地折服学术权威,是毛泽东一贯引以为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