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登湖赏析
一本静静的书——《瓦尔登湖》
《瓦尔登湖》是本静静的书,极静极静的书,并不是热热闹闹的书。
它是一本寂寞的书,一本孤独的书。
它只是一本一个人的书。
如果你的心没有安静下来,恐怕你很难进入到这本书里去。
我要告诉你的是,在你的心静下来以后,你就会思考一些什么。
在你思考一些什么问题时,你才有可能和这位享利·戴维·梭罗先生一起,思考一下自己,更思考一下更高的原则。
这位梭罗先生是与孤独结伴的。
他常常只是一个人。
他认为没有比孤独这个伴儿更好的伴儿了。
他的生平十分简单,十分安静。
1817年7月12日梭罗生于康科德城;就学并毕业于哈佛大学(1833—1837年);回到家乡,执教两年(1838—1840年。
然后他住到了大作家、思想家拉尔夫·沃尔多·爱默生家里(1841—1843年),当门徒,又当助手,并开始尝试写作。
到1845年,他就单身只影,拿了一柄斧头,跑进了无人居住的瓦尔登湖边的山林中,独居到1847年才回到康城。
1848年他又住在爱默生家里;1849年,他完成了一本叫作《康科德河和梅里麦克河上的一星期》的书。
差不多同时,他发表了一篇名为《消极反抗》(On Civil Disobedience)的极为著名的、很有影响的论文。
按字面意义,这也可以译为“论公民的不服从权利”。
后面我们还要讲到它。
然后,到了1854年,我们的这本文学名著《瓦尔登湖》出版了。
本书有了一些反响,但开始的时候并不大。
随时间的推移,它的影响越来越大。
1859年,他支持了反对美国蓄奴制度的运动;当这个运动的领导人约翰·布朗竟被逮捕,且被判绞刑处死时,他发表了为布朗辩护和呼吁的演讲,并到教堂敲响钟声,举行了悼念活动。
此后他患了肺病,医治无效,于1862年病逝于康城,终年仅44岁。
他留下了《日记》39卷,自有人给他整理,陆续出版,已出版有多种版本和多种选本问世。
他的一生是如此之简单而馥郁,又如此之孤独而芬芳。
也可以说,他的一生十分不简单,也毫不孤独。
他的读者将会发现,他的精神生活十分丰富,而且是精美绝伦,世上罕见。
和他交往的人不多,而神交的人可就多得多了。
他对自己的出生地,即马省的康城,深感自豪。
康城是爆发了美国独立战争的首义之城。
他说过,永远使他惊喜的是他“出生于全世界最可尊敬的地点”之一,而且“时间也正好合适”,适逢美国知识界应运而生的、最活跃的年代。
在美洲大陆上,最早的欧洲移民曾居住的“新英格兰”六州,正是美国文化的发祥之地。
而正是在马省的康城,点燃起来了美国精神生活的辉耀火炬。
小小的康城,风光如画。
一下子,那里出现了四位大作家:爱默生,霍桑,阿尔考特,和他,梭罗。
1834年,爱默生定居于康城,曾到哈佛大学作了以《美国学者》为题的演讲。
爱默生演讲,撰文,出书,宣扬有典型性的先知先觉的卓越的人,出过一本《卓越的人》,是他的代表作。
他以先驱者身份所发出的号召,给了梭罗以深刻的影响。
在爱默生的推动之下,梭罗开始给《日晷》杂志寄诗写稿了。
但一位要求严格的编辑还多次退了他的稿件。
梭罗也在康城学院里作了一次题为《社会》的演讲,而稍稍引起了市民的注意。
到1841年,爱默生就邀请了梭罗住到他家里去。
当时爱默生大事宣扬他的唯心主义先验论,聚集了一班同人,就像办了个先验主义俱乐部似的。
但梭罗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先验主义者。
在一段日记中他写着:“人们常在我耳边叮咛,用他们的美妙理论和解决宇宙问题的各种花言巧语,可是对我并没有帮助。
我还是回到那无边无际,亦无岛无屿的汪洋大海上去,一刻不停地探测着、寻找着可以下锚,紧紧地抓住不放的一处底层的好。”
本来梭罗的家境比较困难,但还是给他上了大学,并念完了大学。
然后他家里的人认为他应该出去闯天下了。
可是他却宁可回家乡,在康城的一所私立中学教教书。
之后不久,只大他一岁的哥哥约翰也跑来了。
两人一起教书。
哥哥教英语和数学,弟弟教古典名著、科学和自然史。
学生们很爱戴他们俩。
亨利还带学生到河上旅行,在户外上课、野餐,让学生受到以大自然为课堂,以万物为教材的生活教育。
一位朋友曾称梭罗为“诗人和博物学家”,并非过誉。
他的生活知识是丰富,而且是渊博的。
当他孤独时,整个大自然成了他的伴侣。
据爱默生弟弟的回忆,梭罗的学生告诉过他:当梭罗讲课时,学生们静静地听着,静得连教室里掉下一支针也能听得清楚。
1839年7月,一个十七岁的少女艾伦·西华尔来到康城,并且访问了梭罗这一家子。
她到来的当天,亨利就写了一首诗。
五天后的日记中还有了这么一句:“爱情是没有法子治疗的,惟有爱之弥甚之一法耳。”这大约就是为了艾伦的缘故写的。
不料约翰也一样爱上了她,这就使事情复杂化了。
三人经常在一起散步,在河上划船。
登山观看风景,进入森林探险,他们还在树上刻下了他们的姓氏的首字。
谈话是几乎没完没了的,但是这个幸福的时间并不长久。
这年春天,哥儿俩曾造起了一条船。
八月底,他们乘船沿着康科德河和梅里麦克河上作了一次航行。
在旅途上,一切都很好,只是两人之间已有了一些微妙的裂纹,彼此都未言明,实际上他们已成了情敌。
后来约翰曾向她求婚而被她拒绝了。
再后来,亨利也给过她一封热情的信,而她回了他一封冷淡的信。
不久后,艾伦就嫁给了一个牧师。
这段插曲在亨利心头留下了创伤。
但接着发生了一件绝对意想不到的事。
1842年的元旦,约翰在一条皮子上磨利他的剃刀片刀刃时,不小心划破了他的左手中指。
他用布条包扎了,没有想到两三天后化脓了,全身疼痛不堪。
赶紧就医,已来不及,他得了牙关紧闭症,败血病中之一种。
他很快进入了弥留状态。
十天之后,约翰竟此溘然长逝了。
突然的事变给了亨利一个最沉重的打击。
他虽然竭力保持平静,回到家中却不言不语。
一星期后,他也病倒了,似乎也是得了牙关紧闭症。
幸而他得的并不是这种病,是得了由于心理痛苦引起来的心身病状态。
整整三个月,他都在这个病中,到四月中他又出现在园子里了,才渐渐地恢复过来。
那年亨利写了好些悼念约翰的诗。
在《哥哥,你在哪里》这诗中,他问道:“我应当到哪里去/寻找你的身影?/沿着邻近的那条小河,/我还能否听到你的声音?”答复是他的兄长兼友人,约翰,已经和大自然融为一体了。
他们结了绸缪,他已以大自然的容颜为他自己的容颜了,以大自然的表情表达了他自己的意念……大自然已取走了他的哥哥,约翰已成为大自然的一部分:从这里开始,亨利才恢复了信心和欢乐。
他在日记中写着:“眼前的痛苦之沉重也说明过去的经历的甘美。
悲伤的时候,多么的容易想起快乐!冬天,蜜蜂不能酿蜜,它就消耗已酿好的蜜。”这一段时间里,他是在养病,又养伤;在蛰居之中,为未来作准备,在蓄势,蓄水以待开闸了放水,便可以灌溉大地。
在另一篇日记中,他说:“我必须承认,若问我对于社会我有了什么作为,对于人类我已致送了什么佳音,我实在寒酸得很。
无疑我的寒酸不是没有原因的,我的无所建树也并非没有理由的。
我就在想望着把我的生命的财富献给人们,真正地给他们最珍贵的礼物。
我要在贝壳中培养出珍珠来,为他们酿制生命之蜜。
我要阳光转射到公共福利上来。
我没有财富要隐藏。
我没有私人的东西。
我的特异功能就是要为公众服务。
惟有这个功能是我的私有财产。
任何人都是可以天真的,因而是富有的。
我含蕴着,并养育着珍珠,直到它的完美之时。”
恢复健康以后的梭罗又住到了爱默生家里。
稍后,他到了纽约,住在市里的斯丹顿岛上,在爱默生弟弟的家里。
他希望能开始建立起他的文学生涯来。
恰恰因为他那种独特的风格,并不是能被人,被世俗社会所喜欢的,想靠写作来维持生活也很不容易,不久之后,他又回到了家乡。
有一段时间,他帮助他父亲制造铅笔,但很快他又放弃了这种尚能营利的营生。
于是到了1844年的秋天,爱默生在瓦尔登湖上买了一块地。
当这年过去了之后,梭罗得到了这块土地的主人的允许,可以让他“居住在湖边”。
终于他跨出了勇敢的一步,用他自己的话来说:
“1845年3月尾,我借来一柄斧头,走到瓦尔登湖边的森林里,到达我预
备造房子的地方,开始砍伐一些箭矢似的,高耸入云而还年幼的白松,来做我
的建筑材料……那是愉快的春日,人们感到难过的冬天正跟冻土一样地消溶,而蛰居的生命开始舒伸了。”
7月4日,恰好那一天是独立日,美国的国庆,他住进了自己盖起来的湖边的木屋。
在这木屋里,这湖滨的山林里,观察着,倾听着,感受着,沉思着,并且梦想着,他独立地生活了两年又多一点时间。
他记录了他的观察体会,他分析研究了他从自然界里得来的音讯、阅历和经验。
决不能把他的独居湖畔看作是什么隐士生涯。
他是有目的地探索人生,批判人
生,振奋人生,阐述人生的更高规律。
并不是消极的,他是积极的。
并不是逃
避人生,他是走向人生,并且就在这中间,他也曾用他自己的独特方式,投身于当时的政治斗争。
那发生于一个晚上,当他进城去到一个鞋匠家中,要补一双鞋,忽然被捕,并被监禁在康城监狱中。
原因是他拒绝交付人头税。
他之拒付此种税款已经有六年之久。
他在狱中住了一夜,毫不在意。
第二天,因有人给他付清了人头税,就被释放。
出来之后,他还是去到鞋匠家里,等补好了他的鞋,然后穿上它,又和一群朋友跑到几里外的一座高山上,漫游在那儿的什么州政府也看不到的越桔丛中——这便是他的有名的入狱事件。
在1849年出版的《美学》杂志第一期上,他发表了一篇论文,用的题目是《对市政府的抵抗》。
在1866年(他去世已四年)出版的《一个在加拿大的美国人,及其反对奴隶制和改革的论文集》收入这篇文章时,题目改为《论公民的不服从权利》。
此文题目究竟应该用哪一个,读书界颇有争论,并有人专门研究这问题。
我国一般地惯用了这个《消极反抗》的题名,今承其旧,不再改变。
文中,梭罗并没有发出什么政治行动的号召,这毋宁说正是他一贯倡导的所谓“更高的原则”中之一项。
他认为政府自然要做有利于人民的事,它不应该去干扰人民。
但是所有的政府都没有做到这一点,更不用说这个保存了奴隶制度的美国政府了,因此他要抗议和抵抗这一个政府,不服从这一个政府。
他认为,如果政府要强迫人民去做违背良心的事,人民就应当有消极抵抗的权利,以抵制它和抵抗它。
这篇《消极抵抗》的论文,首先是给了英国工党和费边主义者以影响,后来又对以绝食方式反对英帝国主义的印度圣雄甘地的“不合作运动”与“非暴力主义”有很大的作用,对于1960年马丁·路德·金,在非洲争取民权运动也有很大的作用,对托尔斯泰的“勿以暴抗暴”的思想也有影响,以及对罗曼·罗兰也有一些影响。
梭罗是一生都反对蓄奴制度的,不止一次帮助南方的黑奴逃亡到自由的北方。
在1845年的消极反抗之后,他还写过《马省的奴隶制》(1854年)一文,他和爱默生一起支持过约翰·布朗。
1859年10月,布朗企图袭击哈泼斯渡口失败而被捕,11月刑庭判处布朗以绞刑,梭罗在市会堂里发表了《为约翰·布朗请愿》的演说。
布朗死后,当地不允许给布朗开追悼会时,他到市会堂敲响大钟,召集群众举行了追悼会。
梭罗关于布朗的一系列文章和行动都是强烈的政治言行。
这期间,梭罗患上了肺结核症,健康明显地变坏。
虽然去明尼苏达作了一次医疗性的旅行,但病情并无好转。
他自知已不久人世了。
在最后的两年里,他平静地整理日记手稿,从中选出一些段落来写成文章,发表在《大西洋月刊》上。
他平静安详地结束了他的一生,死于1862年5月6日,未满四十五岁。
梭罗生前,只出版了两本书。
1849年自费出版了《康科德河和梅里麦克河上的一星期》,这书是他在瓦尔登湖边的木屋里著写的,内容是哥儿俩在两条河上旅行的一星期中,大段大段议论文史哲和宗教等等。
他的第二本书就是《瓦尔登湖》了,于1854年出版。
也没有受到应有的注意,随着时光的流逝,这本书的影响是越来越大,业已成为美国文学中的一本独特的,卓越的名著。
以上只是梭罗生平的一个简单的介绍。
下面再说一点他的这本书。
对于《瓦尔登湖》,不须多说什么,只是还要重复一下,这是一本寂寞、恬静、智慧的书。
其分析生活,批判习俗,有独到处。
自然颇有一些难懂的地方,作者自己也说过,“请原谅我说话晦涩,”例如那失去的猎犬,栗色马和斑鸠的寓言,爱默生的弟弟爱德华问过他是什么意思。
他反问:“你没有失去吗?”却再也没有回答了。
有的评论家说,梭罗失去过一个艾伦(斑鸠),一个约翰(猎犬),可能还失去了一个拉尔夫(栗色马)。
谁个又能不失却什么呢?
本书内也有许多篇页是形象描绘,优美细致,像湖水的纯洁透明,像山林的茂密翠绿;有一些篇页说理透彻,十分精辟,有启发性。
这是一百多年以前的书,至今还未失去它的意义。
在白昼的繁忙生活中,我有时读它还读不进去,似乎我异常喜欢的这本书忽然又不那么可爱可喜了,似乎觉得它什么好处也没有,甚至弄得将信将疑起来。
可是黄昏以后,心情渐渐的寂寞和恬静下来,再读此书,则忽然又颇有味,而看的就是白天看不出好处辨不出味道的章节,语语惊人,字字闪光,沁人心肺,动我衷肠。
到了夜深人静,万籁无声之时,这《瓦尔登湖》毫不晦涩,清澄见底,吟诵之下,不禁为之神往了。
应当指出,这本书是一本健康的书,对于春天,对于黎明,作了极其动人的描写。
读着它,自然会体会到,一股向上的精神不断地将读者提升、提高。
书已经摆在读者面前了,我不必多说什么了,因为说得再好,也比不上读者直接去读了。
人们常说,作家应当找一个僻静幽雅的去处,去进行创作;信然,然而未必尽然。
我反而认为,读书确乎在需要一个幽静良好的环境,尤其读好书,需要的是能高度集中的精神条件。
读者最需要有一个朴素淡泊的心地。
读《瓦尔登湖》如果又能引起读者跑到一个山明水秀的、未受污染的地方去的兴趣,就在那样的地方读它,就更是相宜了。
梭罗的这本书近年在西方世界更获得重视。
严重污染使人们又向往瓦尔登湖和山林的澄净的清新空气。
梭罗能从食物、住宅、衣服和燃料,这些生活之必需出发,以经济作为本书的开篇,他崇尚实践,含有朴素的唯物主义思想。
(《瓦尔登湖》享利·戴维·梭罗著 上海译文出版社出版)